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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盏

竹林中时而会灌入一阵清幽的夜风,带来丝丝凉意。两个人并排躺在花海中的石台上,听着风吹的声音,听着花摇的声响,徜徉在月辉的盛宴下仿佛一场虚幻的美梦。

即恒讲的故事和瑾一个都没有听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大千世界还有这么新奇又好玩的事物,远比她所认知的还要精彩,还要充实。

当她感叹即恒阅历之丰富,惋惜自己见识之浅薄时,即恒满不在乎地说道:“公主若是有机会出宫,定能亲眼见到许多新奇之物。世界之大远不是我所能讲述的,中原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与历史都有其独特的印迹和传奇,需要你自己去发掘。”

和瑾听着这番话,却是对着明月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出声。

出宫……她不曾想过自己也能出宫,她也没有向往过宫外的生活。然而经即恒的描述,她却对宫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去感受宫外的人生。

可是她的时间不多了,三日后就将动身去往沁春园,她得以有这个机会见识宫外的样子,但她也知道,走马观花的观赏与切身体会的经历绝不会是等同的。然而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

胸口忽然有点酸楚,她强忍下不甘,为了不破坏这份好心情,转言向即恒问道:“你的家乡在哪里?跟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意外地,这次却轮到即恒怔然,他默了许久都不曾出声。和瑾好奇地支起身子,正看到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悲戚之色,心头不由掠过一丝讶异,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天罗人吧?”

即恒的体貌特征的确不太像天罗人,这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和瑾便发现了,虽然他自己声明他是天罗边境的一处小山落里出来的,可这怎么听都像是谎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皇兄亦没有戳穿他。现在想来,自即恒进宫时起,皇兄对他的态度就非常的古怪。

即恒握住和瑾的手,露出一丝淡薄的微笑。他的手比和瑾的温暖,包覆在手心里便如一股暖流涌入四肢,慢慢暖到心里。

“我的家乡……在如今的西国。”即恒呢喃着开了口,声音有些飘忽,随即又摇摇头否定道,“不,是在西国更往西的地方。”

和瑾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的西国?原先不是西国吗?”

即恒轻轻笑了笑,笑容在明月下有些虚弱。和瑾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却听他静静道:“我的先祖原先生活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人迹了,在当今的格局下最靠近那里的便是西国,我就把西国当做故国。”

这番话让和瑾心头的疑惑更甚,她往他身边蹭了蹭,忍不住问道:“你把西国当做故土,那你一直都在哪里生活?在西国吗?”

“在西国生活过几天。”即恒说道。

“只有几天?”和瑾诧异道,“那你的父母呢?”

“死了。”即恒平静地说。

“其他的亲人呢?”

“都死了。”

和瑾怔怔地望着他,有点不可置信。即恒没有看她,兀自失神地凝视着白月,似是忆起一些遥远的回忆。

她不曾想自己会触到他的伤心事,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原来他没有故土,没有家乡,一直在外漂泊流浪。怪不得他自诩阅历丰富,立志要走遍整个中原大陆。她先前还对此不屑一顾,当他在胡诌吹嘘……

这时,被握住的手忽然紧了一紧,和瑾抬起头,正对上即恒明亮恣意的眸子,仿佛方才的迷茫和悲伤都在顷刻间淡了去,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含着深意的笑容道:“公主对我很感兴趣?”

和瑾面色微红,咬着唇扭过头,矢口想要否认。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转回视线凝住即恒,一番心绪在嘴里千回万转,终是问了出来:“……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即恒愣了一下,失笑道:“一定要答吗?”

“一定要答。”和瑾坚定地说。

即恒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在思忖了片刻后如实答道:“有。”

一瞬间,和瑾的心一沉,鼻中忽然冒出一股酸楚,连着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了。她垂下头,让长发遮蔽自己的容颜。然而,垂落的发丝却让人重新捋到了她的耳后。

当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时,她眼中已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与自如。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干涩,她牵起唇角笑道:“是个怎样的女孩,不妨说给我听听。”

即恒眨了眨眼,有点纳闷,但和瑾神色平静自然的样子让他慢慢打消了疑虑,忆起童年岁月,他不禁莞尔一笑道:“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普通得街上随手一抓一大把。”

“那你喜欢她什么?难道她就没有优点吗?”和瑾蹙眉道,语气已有些愤愤。

即恒陷入到回忆里,努力地去回想关于那个女孩的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地喃喃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喜欢穿绿衣裳,然后……”他忽然眼前一亮,笑道,“对了,她做饭很好吃。”

和瑾眉头蹙得更深,不禁上前按住了即恒,不满道:“就因为做饭好吃?”

即恒对她质问般的口吻有些费解,霸道的禁锢让先前撞出的伤痕隐隐痛了起来,他轻吸了口气,温言解释道:“我当时还小嘛,她厨艺好,我总喜欢往她家里跑,后来让我爹狠狠教训了才收敛。”

和瑾这才舒展眉梢,又不禁暗爽,掩不住一脸幸灾乐祸追问他:“你爹怎么教训你的?”

即恒凝住她跃动的眸子,似是若有所思。和瑾以为被他看穿了心事连忙收起笑容,瞥见自己按在他肩膀的手又心虚地松开,离他远了一些。然而另一只手仍然被他握在掌心里,没有挣开。

即恒撑起身坐起来,放眼环视着四周美轮美奂的花海,倏然道:“我爹给我讲了个故事,正好跟这个魂盏有关。”

和瑾诧然:“什么故事?”

清风朗月中,即恒微阖双目,似是陷在回忆中,柔和的唇角轻抿,带出一丝温柔的弧度。他睁开眼看向和瑾,不知想到什么,静静笑了起来。

和瑾蓦地有点脸红,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耳边即恒清雅幽淡的声音慢慢传来,闲散得仿佛要化入风中。

相传曾有一个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相恋,带着嫁妆与满心的恋慕与书生私奔。谁知书生见财起意,在新婚之意杀死了小姐,独吞了珠宝潜逃。可怜的小姐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身嫁衣被埋进潮湿阴冷的土中,呼吸逐渐凝滞在泥土的覆盖下。

可她对爱情的执着与坚贞却并没有止息,月圆之夜她的尸身上开出了一朵朵魂盏花,在无数的岁月里夜夜以泪水与思念浇灌,对天哭诉着夭折的爱情。

多年后书生官场失意,再一次穷困潦倒。一日他带着醉意踉跄归家,却骤然发现自己破败肮脏的屋舍变得干净整洁,锅灶甚至传出诱人的饭香味。而小姐正身着嫁衣款款而出,一双柔情美目中满含着泪水,嘤嘤诉道:“夫君,你可还记得我……”

书生大惊之下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小姐正在悉心照料着自己。书生本疑惑小姐是精怪所化,然而花烛月下,红颜粉黛之色绝无二致,甚至依稀比记忆中的更为惊艳惑人。举止投足、一颦一笑也均与生人无异,而且小姐好像根本不记得他曾经的卑劣行迹,问及这些年的去向,她只道失却了记忆,茫茫然在天地间不断找他。

当年那个新婚之夜里的谋杀,仿若根本不复存在。

书生忆起旧日回忆,悔不当初,涕泪横流地恳求小姐原谅他。小姐心性寡淡,只求能与书生长长久久,一世静好。

女子回眸的浅笑让书生获得了莫大的救赎,他决定痛改前非,好生相待与她。是夜,满月团圆之夜,相隔数年的一对新人终于有情人重成眷属,共结连理,圆了百年之好。

故事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即恒唇角含着丝丝柔和的淡淡笑容,音色在徐徐风中自有一股悠然与惬意。月光下魂盏花轻轻摇曳,仿佛也陶醉在这个关于善意与救赎的凄美爱情故事里。

和瑾咋舌道:“这种人渣,小姐也太痴心了。”

“如果换成公主的话,公主会怎么做?”即恒倏尔问道。

“那还用说,做鬼也不放过他,绝对让他死得很惨!”和瑾想也没想,脱口愤愤道。

即恒微微颌首,淡然道:“那位小姐与公主肯定谈得来。”

和瑾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其实故事没有结束。”即恒平静地说,“第二天,书生从温香软玉中醒来,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他掀开红被,赫然发现与自己一夜春宵的新婚妻子竟变成了一具腐尸,满身蛆蝇爬来爬去,蚕食着她最后的腐肉……”

即恒深吸了一口气,和瑾一张俏脸已经煞白。

“书生当场就被吓死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他最后补充道。

和瑾已经捂着口鼻干呕了起来,满目的幽蓝花朵映入眼帘,却失去了任何哪怕一丝的吸引力。她此时只觉得一看到那些摇曳的花朵,就仿佛看到花根深扎的泥土之下,正埋着一具身着嫁衣的腐尸新娘……

对婚姻最后的一点向往与憧憬,也在即恒平淡无波的声音里,全然粉碎!

——曾几何时,远嫁的敬惠公主郑重对她说过,千万别爱上打破你幻想的男人,你会爱得很痛苦……

“公主,你没事吧?”即恒伸手轻抚着她的背,似是给予她安抚。

“你……!”和瑾勃然大怒,返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不知是出于恶心还是伤心,双眸竟有些发红。

即恒也不反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寡淡忧伤的笑容,淡然地盯着和瑾慢慢道:“我当初听完这个故事以后,足足一个月里看到女人就心里发怵,连我娘做的饭我都不敢吃。”

和瑾陡然一怔,她这时才发现即恒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像褪了色似的惨淡。悻悻地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和瑾小心翼翼地问:“你爹为什么要这么……呃,变态?”

即恒眼神飘忽地看了她一眼,垂眸淡淡道:“我爹为了阻止我早恋,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是这一招最有效……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和瑾轻拍着胸口仍自心有余悸,怔怔地低喃道:“你爹真辛苦……”

周围宁寂了片刻,忽地才传来即恒一声模糊的笑声:“他不过是自以为是,从不管别人的感受。”

和瑾回过头,忽然感到夜色凉了下来。她悄悄觑着即恒的脸,月色下他清秀的容颜依然有些苍白,眼眸低垂,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然而紧抿的唇角却平白透出一丝冷厉,让和瑾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是即恒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可是提及到父亲的时候,他的神情与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倏然变得不同,仿佛突然间产生了某种战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般的水火不容。

她正自困惑于即恒心情的转变,蓦然间手里的圆珠被夺走,她心头一惊,想也没想伸手就去夺,身子一歪差点自石台上跌下去。

纤腰被一只手适时揽住,才阻止了下落的趋势。和瑾定了定神撑在即恒的胸膛,见圆珠被他高高举起,随时会扔出去的样子,不禁急道:“还给我!”

“公主。”即恒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飘入耳中,“这个东西你不能拿。”

“为什么?”和瑾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眼眸不自觉颤了颤。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空洞得仿佛只剩下窟窿似的。

如果不能拿,他为什么要拼着断手断脚也给她取到?可既然给了她,又为什么不由分说就夺回去?和瑾无法明白他为何心境变化如此之快,咬着牙不甘心道:“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行吗?”

即恒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讶异,他凝住和瑾认真的眼神,柔声说道:“公主若是想要礼物,我可以换一样送你。”

“我就要这个。”和瑾揪住他的衣襟,口吻坚决道。

她已经对这个东西垂涎两年了,每每都在下面仰望着,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却总是求而不得。如果从一开始即恒就坚定毫无办法,那么她也会死心。

可是他真的拿到了,并且亲手送给了她。不论出于哪一种理由,这颗圆珠都将是她的珍宝。

即恒面对她的执着却是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道:“公主,占有欲太强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有时候放手才是上策……”

“你明白什么?”和瑾直直盯着他,她如水般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月光,静静在其中流淌,咬了咬唇,她轻吐出声道,“因为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寥寥可数,如果我不能抓紧一点……我就一无所有了。”

出了宫以后,她将与身在皇宫时一切告别,孑然一身去面对今后未知的人生。而她能带走的,无非就是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女子,再以及……就是这颗承载今夜回忆的珠子……

和瑾孤家寡人的心情即恒自然不能理解,但他亦有他的坚持,此番相较不下,他只得微微叹息道:“那么你喜欢这颗珠子的原因是什么?”

和瑾一时失语,她自是不会说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只好答道:“因为……因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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