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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车架行至北司马门,骤然一停。

“主子,北司马门有兵。”

隔着帘纱,谢瑜的声音略显凝重。

谢冷用玉骨扇掀起窗幔看了看,北司马门前壁台火光重重,也映照出下方守卫人影幢幢,来来往往,正清理着道上残尸,其中不少被拖拽到一旁的尸身,穿的均是谢氏的服饰。

鲜血的腥气随风漫入了些许,视野之下的残肢遗尸与断刃暗血,无一不昭示着这里经历了一场厮杀。但依着她心中的算计,此时应当不会留有如此多的守卫才是,只怕....是裴绍调动了未央宫的兵力。

“前方行车的是何人?!”有兵卒瞧见他们的车马,当即指着他们一声暴喝。

眼瞧着这些兵卒欲抄起长刀,朝着这里走来,谢泠当机立断:“只管冲出去,休要恋战。”

醴泉的面容已有些失了血色,谢氏亲兵只余十来人,当真杀得出去吗?她强自镇定,却透过窗扉看着那些逼近的人,喃喃自语:“怎会有这般多的守卫?”

车马再度飞速地疾驰起来,车轮咕噜噜地滚动间偶尔磕碰到石子,将车间内的软褥都震得飞扬,谢泠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胸口堵闷,呼吸也徒然困顿,她放下窗幔,无心去管外头的战况。

“刘盛贪生怕死,是何等的惜命,怎么会肯自己身侧的护卫被调遣走一丝一毫?”外头兵刃交接,掀起一片铿锵巨响,杀喊之声不绝于耳,骤然一声嘶吼都好似在耳边炸开一般。谢泠捂着胸口,本就白皙的肤色在此时更是惨白得近乎是个死人。

刘盛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这会儿她难受得厉害,却还在为算计失策的事情耿耿于怀。醴泉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泠,从袖口里取出养生丸,伺候着她服用。夜光明珠的柔光拂过谢泠的眉眼,只见得这女郎色艳三春却无三春之明媚,肤白胜雪却不见一丝血色,圆钝清丽的杏眼更是透着几分森冷之色。

这样苍白又病态的主子....醴泉不由得为之难过。

在金狱不见天日的三年,让她的主,不似寻常人健全,更比寻常人瘦弱多病。

醴泉靠近谢泠时,仍听她嘴上念叨:“咦,我本该算无遗策才是,却没想得裴绍不惜惹怒刘盛也要抓我,恐是此人对我多有仇怨....不该呀不该!”

空气间的血腥味越发浓厚,外头也不知死了多少人,车马骤停骤驰,惹得醴泉时不时一阵心惊肉跳,她扶着谢泠又是无奈又是哀怨:“主子,都这时候了.....就别再想着您算计的是对是错了!”

谢泠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醴泉,面色阴沉的强调道:“我的计策环环皆无差错,错不在我。”

谢氏之主谢冷,掌谢氏两年,在波诡云谲的时局里,将族中那些老成精的狐狸治得服服帖帖,将谢氏商会开拓至天下十三州,使得天下金银如流水般涌入谢氏的口袋,桩桩件件都是依着她的算计而来。

这样精明多智的主,自然不会有错,既是有,也是其他人的失误。

醴泉顺着她的话说:“此事全然是那个天杀的裴绍的错,主子聪明绝顶,都是裴绍那厮心机深沉,不照着常理出牌!主子,您若是胸口不难受了,便快瞧瞧外头吧,车马好似是停着了....”

服了养生丸后谢泠确实是好受多了,她扶了扶略有歪斜的发钗,又撩起窗幔瞧了一眼,便只有这么一眼就放下了。

醴泉见她从容不迫,心想外头的局面应当并不算太糟,倒是安心了些许。为求稳妥,她还是问了一句,“外头情况可还好?”

谢泠握着玉骨扇抵了抵下巴,若有所思道:“还好,如我所料。”

醴泉松了口气,“这便好。”

然而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声凌冽的冷喝声,犹如惊雷震地。

“谢泠,尔五十家将皆已伏诛,还不给我滚出来!”

醴泉一时天旋地转,顿觉吾命休矣——原来主子口中的“如我所料”竟然是这样的“如我所料”!

谢泠令醴泉开了车马的门,珠帘与纱帐被层层掀起斜束,她与携兵赶来的裴绍遥遥相视,此人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披银白连环甲胄,血气冲天,□□良驹八尺之高,亦是凶悍威风。目光下移,又瞧见了被三叉戟抵着咽喉的谢瑜。

“我这策马的车夫不知是犯了何事,竟被将军给抓了”

“车夫?”裴绍冷笑一声,“你谢家的车夫倒是有一身好功夫!”

谢泠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谢瑜,笑吟吟地道:“将军若是觉得我家这车夫功夫好,不若我就赠入将军手中,随将军报效君王好了。”

她撑着折扇半掩面,打了个哈欠,“夜深露重,恐有谋我钱财的贼人,就劳将军护送我回行宫了。”

平平淡淡的话语间似有机锋,这贼人的意思更是一语双关。女郎漫不经心地出言一刺后,就毫无反抗的退让了,让裴绍原先的打算全然扑空。他本想着若是此女有所抵抗,便折了她的双腿,让她吃一番苦头再绑回去。

横竖只要是人活着在手里就可。

但她这样识时务,裴绍反倒不好拿她如何。

层层叠叠的珠帘与纱帐再度被放下,谢泠的面容逐渐朦胧不清。商者是最能看得清时势的人,也最明白什么是识时务,此下光景不利于她,裴绍此人又凶神恶煞的,示弱一步又何妨?

裴绍令部曲去驱谢泠的车马,他瞧着谢氏的华盖香车行于前方,双眉微拧,垂下的凤眸中划过些许晦暗不明的颜色,心下厌恶更重——

狡诈奸猾、巧言令色。

这样一个使人生厌的女人,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出征借粮的事。他不信粮草会凭空自燃。

但是没关系,只消将谢泠带回金陵,他会有千百种方式逼她吐出真相。

裴绍反手将三叉戟横于身后,策马欲走。一旁副将看了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谢瑜,问:“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他主子不是把他送给我们了吗?”裴绍神色冷淡,嘴角微勾了一下,“那就置入军中,令人严加看管,他日送到战场上报效君王。”

此话落入副将耳中,他品了品,明悟了——哦,送去当炮灰。

……

这行骑兵自宫道凛然而过,曾经的汉宫巍峨雍容,坐落在冬日的沉沉夜幕中,不掩昔日一朝之都的气概与庄严。

途中于常侍领着一干侍者走来,步履匆匆,见着马背上的裴绍,连忙道:“裴中郎将,圣人在未央宫候着您呢!”

裴绍不放心地看了眼谢泠所在的车马,垂眸道:“大人可否稍候片刻,我想先将谢家主安置妥当再寻圣人复命。”

他人在八尺高的马背上,近乎是居高临下。同为天子的心腹,虽然各司其职,但难免有时会为夺取君王信任而勾心斗角。何况裴绍这人平日里倨傲冷淡,对宦臣不屑一顾....于常侍回忆起圣人方才在未央宫大发雷霆的模样,心说你大难临头了还敢延误圣令!

当下就仰起头,冷脸喝道:“中郎将岂可视圣人的言语若无物,是不把圣人放眼里了不成?!”

“大人哪里的话,我怎么敢做这等事情。”

裴氏一族依附君王生存,自然不敢让这宦臣扣下这一顶要命的帽子。

裴绍心知他这态度恐怕是调用未央宫兵力去守各处宫门被圣人知晓了,这会儿其实是要拿他去问罪的。他嘱咐副将看管好谢泠,就要随于常侍去未央宫。

谢泠撑着玉骨扇探出脑袋来,杏眼弯弯,道:“裴将军如此放心不下我,不若我与你同去。”

瞧你如何被刘盛骂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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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鸡犬不宁,刘盛一脚踹翻了桌案,器物坠地,一片劈里啪啦的脆响。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不敢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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