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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食言

盛夏燥热时节,窗外蝉鸣不断。

朱红的窗柩未阖拢,透过窗缝,宗礼看见身着暗红纱衣的陆婉面色诡异的站在宗度对面,手中拿着一面铜镜正语气阴柔的诱哄、质问宗度。

宗度那时约莫七岁,身量不高,着一身青色绸衫,面色白净稚嫩,看着同普通孩童无异。

对于陆婉癔症发作,他整个人十分平静,手持孩童喜好的弹弓,目光淡淡的瞧着对面的女人。

宗度少年老成。陆婉似被他这冷静的模样激怒,神态逐渐癫狂,竟是上前一步一伸手狠狠朝他脖子掐去。

宗度身形瘦小,当即便像只猴子似的一转身低头避了开去。

站定后,他并未出声呼叫侍女,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婉,一手紧握弓柄,一手抓紧皮兜将弓拉满,动作矫捷、精准的朝陆婉射了过去。

那弹弓是年关时管家制作而成,宗家三个小孩人手一把,宗礼也有。平日里他喜好用弹弓打花射鸟,夏日便时常在正午时分出门射打聒噪的知了,因此猛然见着宗度拿弹弓对付他那个半疯癫的娘亲,他还觉得很是好玩。

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陆婉惊惧的叫声。

宗度射出的并非是普通的石子或弹丸,而是羽箭的尖端。弹弓杀伤力远远小于弓箭,但近距离弹射出箭矢,威力仍旧不能小觑。

陆婉右手手腕被箭矢射中,鲜血直流,手中原本握着的铜镜猝然掉落在地,映出宗度那张格外寡淡的小脸。

宗度自幼便十分好看,这好看中,有八分是遗传至陆婉。

那时,整个院落的侍女早早被陆婉屏退,因此见着这一幕的只得躲在暗处偷窥的宗礼。

陆婉紧紧捏着负伤的手腕,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她疼的脸色狰狞,可除去初时痛呼出声,此后却是诡谲的未再出一声。

良久,她方才抬起头来,目光阴冷的看着宗度,缓步朝他走去。

宗度随着她的动作谨慎的一步步朝后退去,一张小脸死气沉沉,丝毫表情也无。

在陆婉的注视下,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弹弓,这次,方向对准了陆婉的眉心……

若箭矢射中眉心,陆婉必死。

宗礼被这一幕吓出声,屋内二人察觉后齐齐朝他看来,他骤然对上母子二人如出一辙的鬼魅黑眸,更是吓的脑袋一懵,拔腿便跑。

宗礼不想招惹是非,未将这事说出去。他想着他不说,但这事旁人总会知晓。

可不知为何,这事一直未见闹大。侍女们提及这母子二人,仍旧一边倒的怜悯宗度。

她们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之后陆婉身上三不五时便会出现的古怪伤口,可从未有人将这些伤势同宗度联系起来,反是一致认为是陆婉癔症发作时自己造成的。

应秋元听到这,脑海中突然闪过初次同宗度相见时的情形。

那时她躲在窗外,见他手刃陆婉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血滴溅射到他死气沉沉的脸上。

那时,他不过十三岁。

是因着宗绪喂食了陆婉钩吻,她痛不欲生。亦因着那时陆婉想拉着他去死。所以他才杀了她,应秋元想。

可同时,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出现另一幅画面。

是年幼的宗度。他趁着护卫不注意暗中偷取羽箭的箭矢,一直将这些尖锐的利器带在身上。随后在某一日不动声色的将其包裹在弹弓的软皮中,面无表情的朝陆婉射杀而去。

那时,宗度年仅七岁,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应当还未张开,皮肤很白,一张脸十分稚嫩,身量不高,不爱说话,很闷——

“秋元。”

宗礼出声打断应秋元的思绪。他默默看她半响,突然问道:“你可知晓昨夜宗度来找我时说了什么?”

应秋元自是不知晓的,但她很是好奇,便一脸热切的看着宗礼,想听一听同自己有关的八卦。

宗礼:“他说,他此前未曾上心,但近来却是发觉有个自幼定下的未婚妻也十分不错。”

“他这是认为我很不错的意思啊。”

应秋元伸长了脖子道,对于被人夸赞十分受用。

宗礼摇头,立即泼了她一盆凉水,“他这意思并非是说你不错,而是有一个独属于他的未婚妻不错。”

“秋元。”宗礼似也有些迟疑,但最终仍是说道:“对他而言,重要的是未婚妻这个身份,而非是你。”

“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夕阳坠入山壑,宗礼见天色已晚便示意她一边走一边说。

应秋元缀在他身后,只听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方才提及的陆轻。”

“记得。”

宗褚瑶生母,亦是陆婉的妹妹。

“她因心中有愧,多年来待宗度十分上心,对他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好。宗度同她感情深厚,这些年亦是因着她的缘故才会护着任性妄为的宗褚瑶。”

“可就算如此,当年陆婉行径失常,陆轻见宗度脖颈被掐出青紫淤痕时,哭着求他离开陆婉,跟着她一道生活,宗度却拒绝了。”

“宗度那时只说了一句。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姨娘,你是褚瑶妹妹的母亲,不是我的。’”

在宗度心中,陆婉是他的母亲。

而如今,他又说应秋元是他的未婚妻。是在他还未出生时便定下的,专属于他的一个人。

思及此,宗礼脸色忧虑,看向应秋元。

“秋元。”

“嗯?”

“在我看来…被宗度上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宗礼道:“即便他并非是因着你这个人,而是因着你的身份。”

应秋元听到这,一股寒意从心口生出蔓延至全身。一瞬间,好似七岁的宗度便站在她面前,他手持弹弓正要朝她射来,而那软兜中包裹的并非是寻常弹丸而是锋锐的箭矢…

宗礼:“前段时日丘为突然赶回幽州至今未归,你可知是为何?”

应秋元:“为什么?”

宗礼:“他父亲丘予安被人发现死在书房中,是被人杀死的。”

丘予安是陆婉情人,当年曾指使陆婉暗中替其行事。

应秋元小声道:“…这事和宗度没关系吧,他应该没这么厉害。”

宗礼脸色微沉,“前不久,宗度消失了一段时日。”

应秋元:……

“祖父因着这事被逼出关,但事情确实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只是我怀疑这事同他脱不开关系。”

应秋元一脸惊愕。

宗礼脸色亦不大好,“当年我母亲因发觉陆婉同丘予安暗中往来而被杀死,在此之前,她曾与我提及一些事。”

“什么事?”

宗礼瞥了应秋元一眼,脸色古怪,“我娘说这么多年,这二人苟且一事未被旁人发觉…其实是宗度多次替他们遮掩。”

那时宗度才多大啊,就知道做这些事了?!

应秋元感叹,“他觉悟很高啊,想的…还挺开。”

“他很聪明,心思重,而且…”

而且什么,宗礼没说,他再次沉默下来。

应秋元同他并肩而行,一路朝水云涧走去,心中想着很多事。

如果丘予安真是宗度杀的,那算上陆婉…他已不声不响杀了两个人。而且这事丘为一定会追查下去…

“秋元。”宗礼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应秋元,脸色沉闷的说道:“你我住处不在同一方向,我就不送你了。”

如今二人已回到水云涧,应秋元再走上一刻左右便能回到她的住处。

她点头应下,见宗礼心事重重,便问道:“宗礼,你是…还有心事?”

宗礼面色凝重的看向应秋元,未立即回答,良久,方才说道:“我今日同你说了这般多,虽出自私心,但所言不假。”

应秋元颔首,“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对于应秋元的回应,宗礼低低笑了一声,面色舒展开来,打趣道:“秋元,你最好不要信我。这样,我会好受些。你信我,我反而受累。”

“我信你让你有压力了吗?”应秋元不解。

她相信宗礼,这人不会撒谎,可他为何会是这般态度。受累?受什么累?

宗礼目光柔和的看着应秋元,说道:“没有压力,我其实很高兴你信我。”

说罢,他目光落在应秋元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那条送出的手链昨夜已被宗度还了来……

“好了,不说了。”宗礼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同你说的这些话只是给你提个醒,宗度这人不简单——”

应秋元立即插嘴,“他可不好惹。”

这是她对宗度最深刻的印象,从第一次见面时她便知晓,更遑论前世这人称帝后的种种手段。

宗礼闻言宠溺的看着应秋元,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应秋元的脑袋,低声道:“是不好惹,所以…”

迟疑片刻,他语气低沉道:“我们就在这分开吧,让他看见了不好。”

应秋元被人摸头时总有一种被顺毛的错觉,她有些不适,微微偏过头去,趁机避开宗礼的手。可这时,却是巧合的越过他肩头发现对面一行人正安静的看着他们。

这一行约莫十来人,皆是熟悉的面孔。

宗度、沐云芳、霍连海、司马澜、卫西决、何玉堂……

总而言之,都是书院中实力强悍排得上号的高手。

一下同这众多高手撞上,应秋元不知为何竟是有点紧张,待对上为首之人宗度那阴鸷的目光,那便更紧张了!

她一紧张便想拉人下水,想也未想,伸手一拍宗礼胳膊,提醒他朝后方看去。

宗礼不知所以的回转身,目光便立即同宗度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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