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第七重门,但觉腥风扑面,令人作?呕。荀涓掩住口鼻,抱怨了一句“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才?看清前方的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血黄色如脓血一般的宽阔大河。有十余人站在河岸的黑石边,背对他们望着河水,不知在看什么。
同一时,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渡过三途河,抵达彼岸望乡台,即为第八重门】
“三途河?”
听得身旁佛子清润的嗓音透出些许讶然,重复了?这个名字,荀涓好奇地转过?脸去,问道,“湛恩大师知道三途河?”
佛子微微颔首,澄净平和的目光却落到荀涓还拉着他不放的手上。
荀涓嘟着嘴松开了?手。
才?要问他三途河,却听到河岸的人群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别过来了!我退出!我退出试炼!”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乌光从河中飞出落到岸上。竟是个狼狈不堪的妖修。
见他一身血色,衣衫褴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匍匐在地,连尖尖的兽耳和尾巴都冒出来了。
“元婴境的狼妖?”荀涓有些?疑惑,“怎么吓成这样?”
而随着那狼妖飞出来,其他背对着他们十余个修士也有几个转过?头来嘲笑那狼妖,
“你一个食肉的妖修,也敢过三途河。”
“都说你不行了?,还不相信。这回?丢脸了吧!”
另有修士望着狼妖狼狈的模样,一脸惊恐,“太可怕了?,我是万万不敢过的。”
那狼妖修听到这些?话,带着恨意瞪了嘲笑他的几个修士一眼,大概是待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铁令牌用力折断。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哎,又走一个。”
修士中的明霞转过脸来感叹一句,却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荀涓和湛恩,惊喜道,“荀姐姐和湛恩大师来了!”
听到明霞的话,修士中的白玉枫和乾明海也转过身来。
白玉枫一脸欣然唤道,“荀涓道友,湛恩大师。”
乾明海则笑呵呵合掌,眼底满是尊崇和期待,道,“阿弥陀佛。佛子既至,定能渡过?三途河。”
听到乾明海的推崇之语,修士中的一个魔修老祖讥讽道,
“你也是佛修,不没渡过?河吗?佛子就算来了,也未必就能过去。”
乾明海被指渡河失败,并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模样。摸着脖颈上的骷髅头项链,笑道,“小僧早年犯下杀业过?重,自然不能与佛子相比。”
他们说话之时,湛恩一边同荀涓走来,也在低声告诉她三途河的由来。
三途河,位于现世和地狱之间,相传是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地狱有河……以善不善业为流水……若入若出,出者天人,入者地狱、饿鬼、畜生……)”
湛恩将《正法念处经》上记载的经句诵出,又对荀涓道,“但此秘境中应当不会?是真正的三途河,想是福藏道君引三途河水来此,或者仿造而来。”
话说到此,二人已至河边。荀涓也看清了?三途河的样子。
见一条大河约有百步宽,河水如血黄色的脓血,充满毛血骨,虫蛇翻涌,恶臭难堪。有无数面目模糊的怨灵幽魂在河水中挣扎哀嚎,宛如炼狱。
而在距此二十步远的河岸边缘,竖着一黑色大石。石上用血字书写‘奈何桥’三个字。但河上却不见桥,只有个紫衣男人独身负手而立于石头边,与众修士分开。
“疯君。”她目光泠泠。
那紫衣男人转过身来,看向荀涓。正是从进入秘境就消失不见踪影的疯君闫空道。
“你终于来了。”
他脸上的面具遮住了?恐怖的容颜,一身紫衣,身长玉立。望着荀涓的目光似是温柔。
“本座已经等你许久了?。”
荀涓轻笑了?声,假声假气?的讽刺他,“疯君说在第九重门前等我,怎么这才?第七重门就停下了?。”
疯君笑着,用宠溺的口吻回答,“因?为本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涓涓渡河的样子啊。”
二人如同打?情骂俏一般的对话让其他修士都有些?惊诧。独佛子澄净的眼眸闪过一丝暗光,面上的祥和减淡了些?。
不等荀涓开口,疯君又笑着道,“你来的晚,还不知这渡河的趣味所在,我让人给你示范一番,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一手抬起,虚空一抓。
众修士中一个神情阴鸷的窥虚境魔修老祖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拖到了他身旁。
疯君淡淡道,“你去渡河。”
那魔修老祖在魔域也算是叱咤一方的大能,但对上疯君却不敢生出反抗的意思。
恨恨瞪了荀涓一眼,虽然面色难看至极,还是主动走到了写着‘奈何桥’的黑石边,把手放了上去。
魔修老祖的手刚一碰到‘奈何桥’三个字,便有一道极淡的金光从石上飞出,落在魔修身前的河面上,幻化而成一长不足五步,宽不过?一步的金桥。
说它是桥,纯粹是看‘奈何桥’三个字。毕竟河面宽足百步,这堪堪五步的桥,能顶什么用呢?
修士中一个妖修长老嘲笑,“枉你这老怪物活了?几百岁,功德竟然只够聚成五步奈何桥,占百中之五,还不如我族之前那个狼妖小辈。”
魔修间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另一个同为魔修的窥虚境老祖也幸灾乐祸的讥笑,“虽说螟刀你不干好事,功德桥短。但你杀的人多啊!一会?儿渡河的时候,来扑你的怨灵想必不会?少。”
荀涓听到这里?,大概懂了?。
原来这奈何桥竟是以个人所做的功德善事的所占比重来筑成桥的长度。
只是不知那螟刀老祖走过五步桥后,后面的九十五步三途河,又要如何渡过呢?
螟刀老祖脸色青黑地走上了?金桥。
他方一踏上桥面,河水中的怨灵幽魂、蛇虫、白骨便一股脑涌了?过?来。而金桥以功德凝成,怨灵靠近金桥咫尺内,就会被金光弹开。
这样的金桥如果能直通对岸,三途河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然而桥只有五步长,他走出一步,身后的桥就会?消散。不能返回?河岸。
上了?奈何桥,只有彼岸,没有回?头路。
就算螟刀老祖磨磨蹭蹭,也很快就走完了?。
剩下的路,如之奈何?
“奈何奈何——功德欠缺,三途难渡。”疯君望之感叹道,“奈何桥,真是个再贴切不过?的名字。”
荀涓虽然深恨疯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感叹的很对。
只是话到此处,她情不自禁看了?旁边的湛恩一眼。
佛子并没有发现她投来的视线,他看着河面的场景。低垂的眼眸,似有无尽的慈悲。
她一时出了神。怪不得之前乾明海看到湛恩那么兴奋,她都难免不生出好奇。
世上好人总是难做,功德总是难集。不知以佛子的功德,能筑成几步的奈何桥呢?
螟刀老祖在桥的尽头站了?半天,被其他人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之前每人都有的铁令牌,扔进身前的河里。
铁令牌到了河面上,顿时变成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黑色小铁舟。堪堪能让人站上去,连坐下都是不可能的。
螟刀老祖方踏上铁舟,河里的怨灵幽魂虫蛇蜂拥而至。
铁舟行驶的速度极其缓慢,却有无数怨灵拉拽着铁舟,试图将之拽沉。
因?为铁舟太过狭窄,怨灵的手都可以拉到螟刀老祖的腿。
它们饱含怨恨的喊着,“为何杀我——”
“下来陪我们吧!”
冲向螟刀老祖的怨灵太多了?,在血河中翻起了?巨大的浪潮。螟刀老祖连退出试炼几个字还没喊出来,他脚下的铁舟就在巨大的血浪中猝不及防的翻船了。
身体跌入血河,无数怨灵扑拽着他的身躯。螟刀老祖惨叫一声,慌忙喊出“我退出试炼——”。
下一刻,那道荀涓之前看到的白光出现在铁舟上,带着螟刀老祖飞落河岸,又重新变成了?铁令牌。
相比起之前的狼妖,螟刀老祖的模样还要狼狈百倍。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衣裳已经看不出形状,皮肉仿佛被硫酸侵蚀,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也就是靠着修为高深,才?保住性命。挣扎着从储物袋取出疗伤的药涂抹服用。
包括荀涓在内,河岸边的修士看到螟刀老祖的惨状,无不胆寒。
“阿弥陀佛。”
湛恩念了?声佛号,清润的嗓音在一种沉默的修士中响起。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众人听到这句禅语,纷纷望向佛子。
见他双手合十,一身赤金色的袈裟在昏暗的地狱之境中宛若身披阳光,十分耀目。
佛子澄净的目光转向众修士,清润温和的嗓音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劝诫言,“故劝诸君,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他的语声中似乎带了?某种奇妙的韵律。
这句话大家都觉得耳熟,平素听听就过?,没什么感觉。但如今听到心里?却都升起了些?许感悟。
以乾明海为首的几个正道修士和妖修,或双手合十,或颔首道,“多谢佛子慈悲开示。”
“却该如此。”
就连几个魔修在佛子的注视下,都像是受到那种奇妙韵律的感染,点了点头。
点过以后,却纷纷僵住,倍感尴尬。
荀涓凝目看着身侧的佛子。
只觉得站得离佛子最近的自己,简直有种如同被普照在佛光之下的幻觉。整个人如沐春风,净化得心中一片虔诚。
直到疯君讥讽开口,才?打?乱了那种感觉。
“和尚这话与凡人说说倒还行,于修士来说却可笑至极。若能飞升上界,何惧什么因?果报应?”
“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阁下怎就知晓报应带不去上界呢?”
湛恩说完,淡笑着伸出手,“阁下,请。”
感觉到佛子对他隐隐展现出来的攻击性,疯君冷笑,“本座的笑话,恐怕你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