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花白了胡须的钟太医不敢抬头,只跪在地上闷声道：“回禀陛下，您已有三个月身孕。”

“镪——”裴昭一把抽出了挂在床头的宝剑。

国师忙抢步上?去，安抚道：“生?什么气呀,这?是好事嘛。”说着竟要探手去摸摸裴昭的肚子,被他毫不留情一把打?开。

裴昭颤抖着手指指向跪在一边缩成一团的蒋约，眼眶都有些泛红，“你,为什么不是你！”

蒋约也很无辜，心道以后一定要少说话，就是当个哑巴也没什么不好。他那天随口说了一句“不会一次就有了吧”，谁知,还、还真的就、一次就有了啊。

回想到那晚的场景，裴昭深感耻辱。

如今，他替一个男人孕育子嗣，这?不单单有违他天家威严,更是折损他扶风的脸面。

国师似乎一眼看穿，在他身上找了个地方拍了拍，“不就是为了你的面子嘛,这?比孩子还重要？”

一语道破,仿佛在裴昭已经快要爆破的气球上?面戳了个针眼，“噗”的一声,气漏了。

国师微微侧对裴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冲蒋约竖了个大拇指。

在裴昭十二岁那年他便教过?的方法，咱们这?位扶风陛下却始终没领悟到，面前这?个小蒋约，倒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国师喜上?眉梢,道：“此时此刻，我又?想吟诗一首：妙龄新娘有才郎，卷卷棕发对豺狼。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株雪莲压帝王。”

话音刚落，一枕头就飞了过?来。

“滚！都给朕滚！”

国师喜滋滋地拉着蒋约早便逃了出去，到了门外，却是拍着他的手，认真道：“蒋公子，这?孕期的膳食可又要辛苦你了。”

陛下过?去的衣服，如今穿着是有些紧了，蒋约又打算再给他量量身。

拿来了皮尺，暴君却道：“你不是会用手量吗？还用尺子做甚？”

蒋约依言，双手轻轻在他腰后开始丈量。

围到小腹前方，蒋约愣怔了一下，道：“好像，有些鼓起来了。”

暴君皱眉转头，与他再次只隔着一个鼻尖的距离，不悦道：“那怎么了？鼓起来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你是嫌朕肚子鼓起来就肥了是不是？”

蒋约连忙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无辜状，“我可没这?么说啊，软软的，挺舒服的。”

话音落了一会儿，蒋约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一句什么了不得的话，转头抱起堆在桌上?的布就逃出门去。

暴君一捶捣在桌子上?，却是结结实实落在了棉花里，恨道：“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可是，蒋约知道，日子越是往着平静且期待的方向发展，老天爷就一定不会如他的意。

三月中，乌陀叛乱，连夺五城。

乌陀北邻西昌，东接扶风，一直是裴昭的心头大患。前几位帝王在世时，都是以安抚为主，又?与西昌和亲以笼络。如今西昌既已归顺，扶风自不能再委曲求全。

扶风战力虽盛，一顶一的却也是佟家军。

而此刻，面对着玉立在正殿下方的白玉丞相，裴昭却不愿应承。

“朕为什么一定要依靠那些士族姻亲，朕用老百姓的赋税养着他们，他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妄想处处牵制着朕，朕看那些青年才俊，好比叶爱卿，就可堪重任。”

他好不容易冷了佟大将军几年，煞了煞他的威风，如今佟太妃也让他寻到由头，移居别宫，若再重新启用，那他何时才能摆脱佟家的阴影。

白玉苦劝不住，裴昭命叶知问为前军大总管，孙捷为参军事。

叶军初遇乌陀可汗军，直从山上杀下来，正碰上?乌陀军的右翼，因?出其不意，小胜一场。然而，孙军因?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竟晚了三日才与大军会合。因?贻误战机，被乌陀军反败为胜，死伤惨重，狼狈而归。乌陀攻入凉州。

消息传来，裴昭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的肌肉都绷紧了，浑身都打着颤，小腹也不由隐隐作痛。

他不甘心！

那可是西北重镇啊，是他扶风的一滴滴血，一寸寸土，乌陀夺了这?座城，就好比在他的心脏剜去了一角。

白玉也难得地沉闷着声音道：“陛下，如今，你还不肯用大将军吗？臣知道陛下要成长，可是，成长也要经过一番剧痛。事已至此，是陛下的天下更重要还是士族的权势更重要？”

裴昭站在城墙之上?，远远遥望着西北，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是空悠悠的白云而已，不见烽火，不见黄沙，然而，他的眼瞳轻颤，渐渐泛起了血丝。

难道，终究是他错了吗？他用这么惨痛的代价，仿佛只是儿戏一场，就是让自己明白，自己离了那位佟无畏便不行？

他攥紧拳头，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传大将军！”

数月不见，佟无畏一直称病不朝，此刻，却已然是戎装在身，除了些许微白的鬓发，精神倒是尚可。

他由宫人领着一路在宫门正道上?大步往太元殿而去，目不斜视，遇到议事完毕的官员，依旧是不屑给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