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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糟糠原配·三更合一

“吴大人说卢氏是你?家杂役,可有?契约证明?”

吴英祈从袖中取出一物呈上,回道:“有?长工契。”

卢瑥安眨了眨眼,目送着这份他从未听说过的?泛黄的?纸张被呈到公案之上。通判古大人正在?查核这份长工契,而公案一旁的?福亲王则是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这份契约。

古大人看?罢,把长工契转呈给福亲王等察看?,他问道:“这份契约是何时于何地所签?”

“回通判大人的?话,是在?十三年前,于下?官的?家中所签。那时正需要长工下?田耕种,便与卢氏画了手印签了这份契约。”

通判古大人不?置可否,惯于审案的?他面无表情,只循序道:“既然句句属实,有?请吴大人在?供词上画押签字。”

何况吴英祈一心认为?卢瑥安只是个小小的?逃奴,公堂上禁止喧哗私语,他也?不?能听到后面旁听群众的?心声。于是,此时,虽然心中有?些许不?安,但他依然以修长细嫩的?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姿态文雅,提笔签字,又盖了红红的?手印。

吴英祈的?口供得了签字画押,反口是不?成了。

有?着早前费旺财的?自投罗网,卢瑥安不?担心他会?被污蔑成偷窃犯。可那闻所未闻的?长工契从何而来?难道是趁原身晚上睡觉时不?注意给按下?去了?还是伪造证据?

但通判大人暂时未问及他,只听见通判古大人问吴老太太道:“证人吴氏,于八月十七在?家中被杂役卢氏踢伤,此事当真?”

跪在?地上的?吴老太太一个激灵,两手交握在?一起,理直气壮地回道:“是真的?。”

古大人又问:“你?说那杂役卢氏踢了哪儿?”

吴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无中生有?描述了一番,她说道:“这里,他踢我肚子了,他一脚踢到我几天出不?了门!”

说到这儿,吴老太太还觉得不?够似的?,于是添油加醋了:“骂我老虔婆,临走前还刮了我一巴掌!刮得我脸都肿了。大人啊!您一定要为?我报仇呀!”

这事已经在?案卷上看?见了,卢瑥安垂下?眼帘,心平气和的?。吴英祈听了他娘亲说的?,则是皱了皱眉。但因卢瑥安的?座位在?他和吴老太太之间,相隔太远,他没法提醒他娘亲不?要说太多。

堂事吏一边听,一边在?供词上一笔一笔的?,把吴老太太说的?话记录下?来。

古大人又问:“有?别?的?人看?到此事了吗?”

吴老太太回道:“没有?,当时我儿子上值了,家里就他和我,没有?别?的?人看?见。”

“肚子痛了几天?”

“啊?嗯……不?记得了,有?半个月吧。”

“肿了的?脸是什么颜色?肿了多高?什么时候消肿?”

吴老太太迟疑了一阵,胡乱答道:“红色,肿得有?半寸高,半个月左右消肿吧。”

原来审问非要这么详细吗!

古大人又问道:“有?请大夫上门看?吗?”

吴老太太一愣,如?实道:“没。”

古大人脸上现出探究的?神色,他的?视线在?吴英祈和吴老太太的?脸上扫了好几眼,专注于观言察色:“吴大人,你?的?娘亲脸都被打肿了,肚子痛了大半个月,脸也?肿了半个月,为?什么你?只报了案,却不?为?娘亲请大夫?”

他这么一问,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扁了扁嘴,而旁听席上的?群众们都现出了不?齿的?神情。

如?果此事属实,这不?就是不?孝吗?

吴英祈还是十分沉稳,他当然不?能拆穿他娘亲的?谎言,只道:“回通判大人的?话,家中一直贫苦,娘亲不?忍多花银子,今日大人不?问,下?官也?不?知,原来娘亲隐瞒伤情不?说。”

“你?看?得出你?的?娘亲脸红肿半寸吗?”

吴英祈沉默片刻,又道:“娘亲涂了脂粉,看?不?出来。”

要不?是公堂上不?得私语喧哗,吴英祈背后的?群众们都得啧啧几声。

连自己娘亲脸肿都看?不?出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没对好口供,他娘亲的?脸没肿,故意撒谎诬陷;要不?,就是那吴探花不?孝!

无论哪个可能,都对吴英祈不?妙。吴老太太这下?不?敢乱说话了,她的?双肩瑟缩起来,埋下?了脑袋。从未被如?此详细地审问过,没想到撒谎越多,错得越多,害她儿子成了不?孝之人了。

通判古大人又道:“吴氏是否句句属实?绝无谎言?若是属实,请你?在?供词上打手印。”

吴老太太缩了一下?,说道:“可能,夸张了些,没有?半寸高,涂些脂粉可以遮盖住。”

通判问道:“还有?其他补充吗?”

吴老太太摇了摇头。堂事吏在?笔录上补充了这几句,让吴老太太在?纸上押了手掌印。

审问完两人,通判古大人终于问到卢瑥安身上:“被告卢氏,吴大人说你?是他家长工,你?是否承认?”

卢瑥安为?表尊重,站了起来,说道:“回禀大人,草民并非吴家长工,乃是与吴英祈经六礼、拜过堂成过亲的?男妻。草民之父得知草民从吴家离去,特意从淮扬进?京,携来当年的?聘礼单子、八字婚帖呈上。”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通判大人问是或否,卢瑥安就得答什么,不?可以长篇解释缘由,得等通判大人一句句问话才能一句句的?回答。但现在?都被皇帝赐坐了,明显不?用?合规矩,卢瑥安就长篇大论的?解释了:

“另,草民有?一本吴家账本递上,十三年前嫁入吴家,草民做木匠、研核雕,挣的?每一笔银子、于何时何地何人所得,用?于吴英祈束脩、给恩师的?年节贺礼,还是给吴家母子买新衣、打家具,全都记录了下?来。正因为?草民自以为?是吴家人,于是才把挣得的?银子用?于吴家。草民大胆说一句,草民自幼接触木雕,草民的?爷爷卢瀚,是淮扬著名的?木匠,许多木匠世家都听说过他的?名声。以草民的?雕工手艺,五年前便能月进?十几两乃至百两,如?今开?了卢氏核雕馆,就更多了。大可不?必在?吴家十三年,作?为?长工,下?地耕田,为?吴家母子洗衣做饭。”

吴英祈猛地转头,看?着此刻对答如?流的?卢瑥安。

好像从未认识过卢瑥安一般,卢瑥安虽然身穿囚衣,竟然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反而是神态自若、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眼瞳神采斐然,竟然还能吸引着他的?目光。

而且,为?什么他敢开?口,说自己月进?百两?难道费旺财没让他认罪画押!

吴英祈不?禁拱手一句,说道:“启禀通判大人,草民家中从未有?过什么账本。”

卢瑥安反驳道:“你?只读书,问家里要束脩、要笔墨纸砚书的?银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十三年来未过问家中进?项从何而来。吴家原有?积蓄一十三两,田四亩,牛一头,课税十石,乃是普通耕作?人家。然令堂年过五十,绣活粗糙,未尝下?地劳作?;倘若只出不?进?,那你?在?安平书院交的?束脩,乡试、会?试等等上京的?盘缠,到入京购置价格是朝廷所发安家银子的?六倍的?家宅,试问银子从何而来?”

对于卢瑥安曾与吴英祈拜堂成亲过的?事,官夫人们派来的?下?人都知道,但来旁听的?其他群众就完全不?知道了。吴探花拿出了长工契,卢大师则出示八字婚贴,谁真谁假?

很明显卢大师真!

只一间卢氏核雕馆就能说明一切。一位核雕大师,怎么可能给吴家做十三年长工,哪个长工能赚钱倒贴养主人家?还倒贴得让主人家买了京城宅子!

就是吴英祈新请的?杂役,听到这个说法,也?替卢瑥安感到不?值。

从前不?知道,原来吴老太太头上金钗、她家的?绫罗绸缎、金银布匹,竟然是“杂役”赚回来的?。他们住着卢大师挣回来的?宅子,用?他的?银子买衣服饰品,到头来却在?公堂上见,诬告卢大师偷金钗耳环,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这样的?主人家,能留?

吴英祈对卢瑥安的?问话哑口无言。

朝廷发的?安家银子足足百两,足以购置京城边上的?宅子。可他娘亲为?了他上值方便,购置了价值六百两临近宫门的?宅院。

差价太多了,考了探花,省里也?只奖赏他五十两银子而已。他从来未为?银子担忧过,五百两要怎么赚?他怎么解释得了?

吴英祈眼睁睁地望着通判古大人又宣了卢达能上来。

十三年没见,卢达能虽然老了,可如?今他收拾妥帖,穿的?是出自福亲王之手的?衣裳,佩戴着卢瑥安送他的?核雕,整个人富有?老学?子的?气息。

不?但无心奉承的?岳父的?吴英祈认不?出他来,连吴老太太险些认不?出他来,又见卢达能竟然呈上能和长工契打对台的?有?力证据,吴老太太整个人都震住了。

卢达能可不?管吴家母子如?何,他恭敬地呈上卢瑥安交代给他的?账本,和他千里迢迢带上来的?八字婚贴、聘礼单子。

吴英祈屏住呼吸,骤觉大势已去,无可抵赖。

区区一逃奴,竟然这么能挣银子?不?就做一点木工?核雕不?就是随地捡的?破烂玩意?吴英祈还是想不?通,可是,如?果卢瑥安真的?这么能挣银子——早知如?此,他当初求娶首辅之女作?甚!

不?,他依旧会?求娶的?,卢瑥安再能挣银子,也?不?认识达官贵人,于仕途无益。

得想想对策……

当卢达能的?证据都呈交上去之后,卢达能跪倒哭道:“吴家小子上进?富有?才学?,草民以为?把瑥安嫁过去了就万事大吉,从未想过瑥安嫁过去之后过的?是做杂役的?日子!请通判大人明鉴,还瑥安一个清白啊!”

卢瑥安走到卢达能的?身边,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喊了一声“爹”。卢达能抹了抹自己红肿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通判大人。

“本官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枉法。”古大人以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请他回到旁听席上。

卢达能慢慢地退走回去,坐回座位上,依然啜泣不?已。旁边卢瑥安的?徒弟们纷纷递了手绢给他,坐在?他身后的?徒孙给他捏肩膀,十分殷勤。要不?是旁听席上不?好私语,他们都会?好生安慰一番。

通判古大人又问道:“是否为?杂役一事,还需查证。请问被告卢氏,本年八月十七,是否有?出脚伤人、并打肿了吴氏的?脸?”

卢瑥安呵呵一笑,回道:“没有?伤人,那晚我听见吴英祈与其母密谋除掉我,当晚我就收拾包袱,第二日一早就起来离开?了。”

“你?听见了什么?”

“听见他们想娶某高官的?女儿,说与我没有?婚书,不?是正室男妻,可劝我离去。而当晚晚膳,在?某客人周公子的?面前,也?称我为?杂役;进?京以后,吴老太太一直不?准我自称探花夫人。三相印证,我心灰意冷,于是便自行离去。”

“是否有?偷盗财物?”

“没有?,只带走了我所雕的?核雕与一套刀具、些许衣物。我用?来装饰吴家的?种种木雕制品、奉给吴老太太的?银子,都全留下?了。”

虽然一句都没有?明说吴老太太和吴英祈污蔑,可每一个字的?意思,都暗示了他们污蔑!

在?座的?群众越是听,就越是气愤。盯着吴英祈背脊的?目光有?如?冷箭。

看?啊!这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衣冠禽兽啊!

卷帘之后,龙纹玄靴之上,亦是黑气汹涌,冰寒透彻。

接下?来按规定,卢瑥安对自己的?供词签字画押。

吴老太太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偷?怎么证明挣得这么银子用?于我们家了?账本是你?随便写?来诬告我们的?,我根本从来没听过!”

通判大人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吴老太太憋住了嘴巴,却瞪着卢瑥安,显然觉得自己所说的?十分有?道理。

公堂上安静下?来,通判大人问道:“被告卢氏,你?可以回答此问。”

卢瑥安微笑着,望了望卷帘那边的?方向,悠悠地说道:“就凭圣上亲身佩戴我所雕刻的?核雕挂坠,并御赐给我核雕馆的?牌匾,助我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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