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于嬷嬷脸色有些重,迟疑地开口道:“我往日里打手语比划习惯了,所?以,便就继续这样罢,只有私底下,再跟你们说话。”
“为什么呀?”
花玉龙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怪。
“在观里,人少,就好说,若是出了观,跟花府……外头打交道,大家都知道我原是个哑巴,这突然说起话来,肯定诸多好奇,问我是如何恢复的,要是不小心把玄寺丞给供了出来,大家都去找他赐药,岂不是给他造了麻烦?”
绿珠一听,顿觉有理:“对噢!反正我们平日里就在天心观,同外?人也说不上话,与外院打交道的活,就都由我来干!”
花玉龙点了点头,只当于嬷嬷是思虑周全。
“对了,四娘,这清垣观主和希夷怎么还没回来?我锅里的菜还等着下锅呢。”绿珠说着,便往门外看去。
花玉龙望向院外的天井,天色昏沉,这雨雾也看不大清楚了,唯有声音真切地提醒着,一切正在发生。
“绿珠,我有点饿了,我们先吃吧。”
——
夜幕笼罩下的平康坊,灯火摇曳,因?着雨天,反倒在这烛光之上,晕染出了一层迷人的烟雾来,模糊,缱绻,撩人。
南曲楼被封多日,却在这个雨夜里,重新挂上了灯笼。
于这一片喧嚣声中,不由引人驻足,有的熟客撑伞而过,见?此便抬脚进去,却被护院一拦,正要发?作?,忽听他笑了笑,手里掏出一张红纸,里头包了几个碎银:“今夜有贵人包了这幢南曲楼,但不好扰了客人您的雅兴,这点薄钱,请您们到旁处的翩香楼饮酒,都是花家的产业,一个味道。”
那些身穿锦袍的客人们往南曲楼的正院里扫了眼,就瞥见几道黑影玄袍经过,心头陡然一惊,忙叉手行礼道:“谢过,谢过!”
南曲楼里的每一处都被挂起了灯笼,跳动的烛光映在纱纸上,仿佛将?上面的人影儿照了个真实灵动。
它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却是比以往都来得寂静。
妙音阁的一处厢房里,正坐着两位妙人儿,一个身穿绿衣,一个衣着紫裙,后者盈盈坐在席上,手里抱着一副琵琶。
绿衣女子提壶倒了杯酒,送到面前这位身穿织锦卷草纹袍服的男子手里:“贵人,宵禁的梆子都敲过了,今晚啊,就宿在我们这儿罢。”
这女子笑声柔媚如黄鹂,勾得人目眩神迷。
紫裙歌姬道:“公子,是喜欢听《琵琶行》呢,还是《长恨歌》啊。”
绿衣女子眼角一勾,再倒酒:“那自然是听《琵琶行》了,这大好春光,哪能听带个‘恨’字儿的,多扫兴啊。”
那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男子听此,顿时笑出了声,伸手正要搂住身旁女子的腰肢,却见她忽然如游蛇般转了出去,“客官,且让妾为您舞唱一段。”
只见紫裙女子纤细十指悬到琵琶弦上,下一瞬,轮转翻飞,歌声也传了出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那两道曼妙的舞姿在房间中央舞旋,犹如胡姬美酒,令人醉死方休,男子饮下一口,道:“好!下回啊,我便亲自上门,来送两匹锦绣绮罗赠予二位美人!”
那歌声绵绵不断,由自唱着:“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动听,实在是动听,那男子半躺在卧榻上,手里扶着一个白瓷酒杯,“这《琵琶行》啊,唱的就是一个年轻时的教坊红牌,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可惜啊,到老了,门庭冷落,只好嫁作?商人妇,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那绿衣女子翩跹跳到男子面前,伸出柔弱的手,朝他面门虚晃了一下,嘴边吟唱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恍惚间,她的衣衫飘过,一道暗香袭来,他看到不远处侧坐着的紫衣美人,忽然起身,在地毯花纹绽放的中央旋了起来,而她手里携着的琵琶,随着她动作抬起,架到了脖颈之后。
“这、这是……”
反弹琵琶?!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男子神色一下恍惚,瞳孔的聚焦缓缓消散,手里扶着的酒杯,“吧嗒”掉到了地上。
而他,浑然不觉。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卿卿~”
歌声之中,仿佛,坠入了一道绵软的白雾,他伸手拨开,却看到那样一幕场景——
“三郎,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九娘,你离了我,有什么打算?”
夫人脸上浮起疲惫的笑:“奴家以前是个清倌人,做生意,自然有些门道。”
“你不过是爱赌些,我母亲是有意见,但过段时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三郎……”她那双眼睛里,含了半辈子的绝望泪水,朝他道:“你还不懂么,不是因为赌,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是那些女孩生来便是不值钱的贱命。是这些宿命,让我离开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奇然的《琵琶行》实在是太好听了!强烈建议和本章配合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