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程权之放开我。玩也玩过了，煽情也煽情过了，我们开始谈正事。程权之刚从渊海回来的时候见我跑了也想着跑，但莫锐廉手下无逃兵，已经放走我一个，断不肯再让他走。这一年莫锐廉虽然也在前线但没碰上大战，航天机甲和高空轨道炮也基本不用。程权之得了空每天除开喝酒，纪念亡妻，就是诅咒我早点死外边。莫锐廉看不下去就给他调去管军需了，眼不见为净。这次来隧城，莫锐廉接管两地，人不够用才把凑数的一军划给他。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接着管衣服鞋子？”

“你不是回来了嘛，要不你再出卖一次色相，这次换我跑。”

“你把晶石给我，我直接给你就地正法。”

“别别别，我本来管一军管的挺好。你一来，要走了一军，我不又没事情干了。”

“你可拉倒，我问你你又去过一军嘛？嗯？你的人都知道有你这么个长官么？”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显然被我说中了，他尴尬地拿出一包烟来，递给我一支。

我接过抽了起来。我俩沉默的站着。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了蒙娜丽莎和拉斐尔在黑市里搜集破碎诗集的场景，转眼又看见了季青星的脸，他张着嘴在说话，我跟着他张嘴，慢慢说出一句话来。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绕指柔？说得是烟么？”程权之拿手指搅动周身缭绕的烟雾，烟没被搅散反而缠上他的手指，我的幻觉倒是被他搅散了。他又说，“确实绕指柔啊，那我就是百炼刚。呵，以前的人话说真好听。”

我的长官，季青星，他也是个说话很好听，甚至有点风雅的人，也是一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汉子，结果竟落到不能反抗的软弱地步。季青星自诩一个京戏大家的后人，有次他和我们科普以前唱戏唱得好的都叫老板。我是副官兼副指挥官，分忧解难我不行，溜须拍马第一名，我叫下头人都叫他季老板，他特别开心。后来我们节节败退，死守陵山的时候他时常唱些戏逗逗我们，让我们不会太绝望，鼓舞士气以振军心，不过他是真会唱，唱得好听。

我从记忆中翻出季青星那里学来的一点点戏腔，翻着兰花指开始唱，“咿！何意百炼刚呐！”我指指程权之。“而今！化为绕指柔呐，呐呐呐。”我晃了晃上的烟。

程权之很配合地起哄“未老板，来一个！来一个！”

我来劲了，做作地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学着季青星生前的步伐，踝骨碰膝盖，远抬进落地开始走，走了一圈站定。

“好！”程权之啪啪地鼓掌。

“我正在！”我开始中气十足地唱，想唱出一点季老板的味道来。

“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程权之跟着小声地和。

这是季青星最常唱的一首，也是最后唱的一首。季老板死前，站在陵山顶至高的防御工事上上。摆开阵仗走得大摇大摆，然后开始唱大戏，陵山顶猎猎的风，把他的头发和破军装疯狂扬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他看着陵山下发了疯打上来的虫子们，唱着大戏。

“耳听得城外乱纷，”还没唱完莫锐廉的枪枪响了。

季青星心脏中枪，一下子跪了下来。

“旌旗，招，招展，”他唱不动了，身体摇了一下，从防御墙上翻了下去。

我立即冲上前，准备翻墙想要把季老板尸体捞回来，结果下面虫族进攻的火焰和粘液爆出来，我没管还在往前，莫锐廉立刻把我扛回去。他用剑柄狠狠捅了下我，我才恍然清醒，“你至少，至少该让他唱完。”说完擦了下眼泪，直接转身去组织防御。

我的长官啊，最后，和虫子死在了一起。尸体都不得回乡。

“旌旗招展空翻影。”季老板，未名无能，实在记不住后面的，只能替你把这一句唱完。我又拿来了程权之漏剩下的一点酒，浇在地上。

程权之，沉默的看着我，一口口吸着烟。“未名你说，怎么好东西，像戏啊，诗啊，画啊什么的，都流传不下来，”他继而抬手对我晃了晃烟，“这种玩意到流传了下来。就好比，季老板这样的人物活不下来，我们倒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

我和程权之在一起烟酒厮混了一上午，莫锐廉的军纪被我俩扔在脚下踩了十几遍了。中午不到的时候，莫大爷估计从安林乡回来了，急诏我俩。

“你看看你们穿的是什么？”一见到我们莫大爷就开始发火。才打了架，我手边衣服有点焦，程权之的衣服下摆和袖口都火燎没了，大敞着秀身材。莫锐廉看了我火大，看了程权之火更大，他那把高科技的神剑都剧烈地抖动着。莫大爷直接一把把程权之拽过来，给他扣好零星的几颗扣子。

“她回来了，你呢？从陵山上下来了么？魂回来了么？”莫锐廉给他扣好了扣子，发狠地拍着他的胸膛。

“回来了。”程权之，受着莫大爷的重锤，小声回答。

“什么？没听见。”

“报告钧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