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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堆小说网 > 反派权臣是万人迷[重生] > 97、97

97、97

七月初三日,寅初。

秦肃突然间醒了。外头人语声很小,夹杂在噼里啪啦落雨声中,隐隐绰绰的,像是听见有人在说起程怀憬。

秦肃竖起耳朵。

“……听说,程大人近日在御史台很是辛劳。”

“要不要告诉王爷?”

“……江南……先押后,对,再看……”

“梅大人,长乐宫抬了具尸首。”

再后头,说起长乐宫那具无名尸首时,声音突然就大了些,能听得出是暗十一。

秦肃暗自气苦。怎地轮到说程怀憬,外头那起子人就鬼鬼祟祟?

“咳咳!”

秦肃咳嗽了两声,他以前在王府也惯常这样表达不满意。结果今日声音居然卡在唇边,软绵绵地化作口气儿,泛着浓重苦味。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浑身软绵绵没半分力气,十根指头里只有右手食指听他话。

记忆渐渐回笼。他记得程怀憬是被赐婚了,梅纶讽他,后来他骑马去长安找程怀憬,再后来……就记得不甚清了。只有疼痛感遍布周身,心也跟着疼。

不成,他须得下榻。哪怕只剩一口气,爬也得爬去长安。去长安,亲眼见到卿卿,然后……

然后他就去问一声,你为何娶妻,是不是不要孤了。

**

未时一刻。

大皇子秦蔺急匆匆奔入长乐宫,他眼下气急败坏,没在意今日宫门外静悄悄的,惯常守着的禁卫首领付郎多不在。

“母后!母后!”

秦蔺一层层奔入内室,揭开珍珠幛,又撩起却寒帘,直闯入最里头的旻皇后内寝。

“母……”

秦蔺大瞪着双眼,喉咙口粗重地往外喘气。在宫闱最深的地方,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正满面绯红地躺在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低着头跪在床脚,口唇蠕动,画面不堪入目。

纱幔一层层飘起又落下。内室龙涎香里弥漫着合.欢.粉气息,馥郁到令人昏头胀脑。

秦蔺眼眸血红,死死拽住手头的纱幔,杵在门口,哑声道:“……母后,你在做什么?”

陷入水晶床深处不断拱动的旻皇后蓦然睁眼,挣扎着开了口。“你,先下去。”

她坐起身,用脚尖踢开床脚那人。

床脚跪着的男人停下动作,漠然地抬袖擦了擦嘴角。他抬手时,铁链发出刺耳的哐啷声。随后依然低着头,转身就往外走。

在经过秦蔺身边时,秦蔺拔了腰间佩剑,发了狂似地砍斫。那人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地。秦蔺仍不解气,靴底踏在那人身上,又举剑下刺。

“住手!”

旻皇后喘.息不匀地披衣起身,云鬓蓬松,额间花钿被啃的只剩半边棠棣花。“蔺儿,你先放开他。”

秦蔺充耳不闻。

“放开他!”旻皇后疾言厉色地训斥道:“朕让你放他走!”

“你还有脸自称朕?”秦蔺缓缓地回过头,哑着嗓子似哭似笑。“母后,你行此荒唐事,置我于何地?置我秦氏于何地?”

旻皇后见他还能与她搭话,略松了口气,平静地道:“你放他走。朕从此不再临朝,让你摄政。”

秦蔺呆呆地望着她,像是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认得她。

“朕说话算话。”

“……你是为了这个男人?”

秦蔺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查看,能令历来心狠如斯的母亲放弃了江山,此人到底是谁。脚尖踢得男人翻了个个儿,露出张面目全非的脸。连眼角都用刀割过,疤痕错布,脸上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和他无干。朕原本就打算让政与你。”旻皇后略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忽转慈爱。“蔺儿,你毕竟是朕的独子,朕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包括和这样的腌臜贱奴……?”秦蔺面色惨白,实在说不下去。

“朕也是寻常人,是个寻常的女子。”旻皇后又叹了口气。“这些事,你只当做不知晓。待你秉政后,朕便会搬去长寿宫,为他守丧。此后,你若是想来看望朕,便来长寿宫走走。若是不想,朕也不怪你。”

长寿宫虽然与长乐宫只差了一个字,却是深宫里头的庵堂。历来帝薨后,没尊位或者无子存世的殉葬,后宫有尊位的嫔妃都会搬去长寿宫吃斋念佛。以皇后之尊搬去长寿宫的,本朝倒尚不曾有过。

旻皇后自家开了这个口,带了点赔罪的意思。向秦蔺这个未来的新君,服了软。

秦蔺遭遇接二连三的意外惊喜,怔了又怔,提着剑,眼角余光落在剑尖不断滴落的红血,半晌没说话。

男人趁机捂住伤口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站到旻皇后身侧。沉默的可怕,像头野狼。

秦蔺还是想杀了他,眼眸郁暗。贵为中宫嫡长子,秦蔺自幼便高人一等,高出这天下间所有人。他不能容忍旁人踩在他头顶,更不能容忍今后他被旁人耻笑。这个贱奴敢爬入长乐宫的床,秦蔺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蔺儿,你先去牡丹苑候着朕。朕一会儿来寻你。”旻皇后像是看破了他,机敏地打断道。

秦蔺转头,眼眸幽暗地望着她。她只随手披了件外袍,衣带也没束,坦诚的几近于赤.裸。就这样肃肃然地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其中一个还是她儿子。衣衫不能左右她,私情不能影响她,就连说起还政的事,她都平静的很。

这女人也像头狼,护崽的母狼。

“你先去牡丹苑。”

秦蔺默然了数息,涩声道:“此人,母后打算如何处置?”

“你刺了他,他活不过几个时辰。和一个将死的人,蔺儿你还与他争什么。”

呵!母后不让他争。秦蔺茫然地提着剑往外走,走出纱幔外,又见却寒帘。层第宫室内人像是都死绝了,伴随母后左右十余年的阿如没了,那群梳着飞天髻的宫娥都不见了。直走到长乐宫门口,才见到成群陌生宫娥侍立,见到他,纷纷蹲身行礼。

“殿下!”

秦蔺置若罔闻,像是全身都泡在日头底下,臊的慌。

待秦蔺失魂落魄地走了后,旻皇后才转身,涂抹蔻丹的指甲轻轻掐入男人的脸。她掐得男人脸上皮肉都见了血丝,语声却愈发温柔。“他见到了,你……活不成了。”

男人紧抿着唇,腰腹部还在流血,伤口贴近子孙.根。秦蔺刺的狠毒,招招奔着要害。就算不死,作为一个儿郎,他那处也是废了。

“朕给你拿玉肌膏。”旻皇后轻笑着推了他一把。“躺下,朕给你敷药。”

男人依言,拖着步子艰难地走到水晶床边,在床脚矮榻躺着。这是他的位置。每当这女人需要他,他就在这榻上卧着,做足了低贱奴仆的活。有时这女人也召唤他爬上水晶床,可他宁愿不要这样的日子。

与燕王爷秦肃酷似的鹰眸微微睁着,眸子里没有光。

那个姓梅的大人答应他,只须代替了燕王,伺候好这女人,他在育婴堂内的胞弟便可活。梅大人会照料阿春。阿春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也是他郝家最后的血脉。

与阿春的命比,这些羞辱、疼痛、难堪,甚至于连死亡,都没那么可怕了。

男人眼底的光亮了一瞬。

**

申时。

秦肃再次从榻上醒来,见到了灯下正在吃粥的梅纶。依然是一碗粥,一碟咸菜,那清苦味道都随着雨珠潮气飘到他鼻子里了。

“梅大人,”秦肃挣扎着坐起身,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挪个地儿?”

“这粥可香吗?”梅纶回头望他,手上还捧着粥碗。

秦肃翻了个白眼。“长安如何了?”

“你是想问……帝后如何,朝事如何,还是那人如何?”

“都问。”

梅纶捧着粥碗笑了笑。没搭理他。

秦肃候了会儿,梅纶却索性把头转回去了,吃得又文雅又香甜,像是完全把他这个大活人给忘了。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

“问御史台的程怀憬,他最近如何了?”秦肃憋着气,再次败给这厮。

梅纶依然不搭理他。直到他终于把那碗粥吃尽,放下竹箸,慢吞吞起身走到他榻边,倾身微笑道:“程家阿淮?他很好。王爷不当问他,王爷当问的是天下,是邺城皇陵骨,是江南起兵事。”

“不须你来教我!”秦肃冷笑。“孤心里头自有分寸。你只须告诉我,他如今是否平安,孤打发去长安的信他收到没?暗十二呢,你把暗十二给我叫进来!”

“呵,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王爷还是如此强横!”梅纶笑得比他更冷。“今日长安已宣告天下,说是江南道上的燕王爷薨了,鸿胪寺李赟正在替你治丧。”

秦肃眼神闪了闪,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待今年秋,丹丸散案定论,天下间即将群雄逐鹿。王爷你死了啊!”梅纶勾唇,笑得十分讨打。“你死了,让江南道和邺城那些为你奔走、为你押上了全族性命的人,可怎么办呢?”

“用不着你替孤操心!”

“倒不是我想,唉!可怜哟,”梅纶面上又现出了惯有的靡丽。“啧啧,只可怜躺在邺城皇陵内被人毒.死的先帝,死了都不得安生,坟让你刨了,还不敢扛着棺材公然行走于市。堂堂一代帝王,此刻只能叫人藏在箱子里,马背驮着,小桨儿划着,巴巴地运回江南。可他的好儿子,此刻却自身难保,心里头念着的……是自家私情。”

“私情又如何?”秦肃受他这大段嘲讽,反倒平静下来,鹰眸深处郁火沉沉。“梅纶,你见世人皆薄幸。所以孤不同你计较。”

梅纶脸色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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