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立哲一身宝蓝色绸袍，听得德信的回报，说是林乐曦派遣了身边可靠的掌事姑姑南下去料理林如海插手海贸一事，皱着眉头沉吟：“这掌事姑姑不过一介下仆，乐曦为何会想着派这么个人回去料理？这海贸一事从来都不是小事，难道她不怕这小小的婆子会坏事吗？”

德信闻言，有些皱眉头。他虽不曾彻底了解过自己这位后来效忠的主子是个怎样的性子，只是这几年跟下来好些时候不必刻意去探听也能看出来这位林家大姑娘不爱那些个猜忌的把戏。她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得她信任的人，她决计不会怀疑这人的忠心。虽则在有些事情面前这并不是好事，可在那些真心为主子的人来说却难能可贵。

只是闻立哲是他恩人，尽管没有救命之恩，到底也是给了他一条明路的指路人。何况他是主子，自己只是侍候的，没权利干涉主子之间的事情。“想来姑娘是真心信任姑姑的，知道簿姑姑的能力方才有此举动。奴记得这位簿姑姑是姑娘的祖母留给姑娘的帮手，应当不会害姑娘的。”

闻立哲虽有些不解，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德信留意林乐曦身边的人，一旦有了异动，随时铲除奸邪，肃清有异心之人。

“诺。”

被惦记的林乐曦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配着贡缎素雪绢裙。满头青丝用镶冰种缥花翡翠的银制步摇绾起，额前三颗水滴状短流苏长簪，后头跟了一支五福梅花珍珠凤尾钗。此刻正坐在维桑院的正堂里，拉着黛玉看单子：“这办宴会啊里头好些个东西很有讲头，譬如宾客名单，再譬如帖子的措辞由谁送又送去何人手里。有些人家通报了，直接将帖子递到应邀之人手里。可有些人家通报了也只是将帖子交给当家主母，由主母转交。还有坐席时的位置安排等等等等，门道多着呢。”

林乐曦讲的耐心，黛玉也听的仔细：“阿姐，其实这些个事情阿姐来安排便好。我如今也才刚上手，能将请帖一事安排的妥帖已然很好了。”

“倒也不是心急要你多少时日将这些吃透，我自己都是花费了好些年头才融会贯通的，哪就容易了。”林乐曦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只觉着过于着急了，可真到了要用时那时才会懊悔，当初自己为何没有好生用心的学，以至于现在手忙脚乱。微微一笑，道：“陈耿家的应当教了你后院里头传话的门道了，先生教了你请帖的书写，这宾客如何便由我来教了。”

“阿姐，我学的慢，你可莫嫌弃我。”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自己学的不好学的慢耽误了阿姐的大事。

林乐曦微微摇头：“不妨事，看着看着心里有数了，自然万事好办。今日便先看看我这上头列的人家，想想有哪几家是要邀的……”

正说着，外头菖蒲进来回话：“姑娘，薄荷姐姐的娘进来磕头。”

薄荷还有半月便要出嫁了，按着林家的规矩，薄荷是外头买来的，签的又是活契。到了婚嫁时父母进来磕头，拿了身契便出去了。若是有好的还念着主家从前恩德的，便是出去了也一直记得。可若是不记得了，那也便不记得了。

林乐曦点点头，菖蒲自去领人，她转头道：“你且自己好生琢磨琢磨，一会子列个单子来瞧瞧。”

既是要列单子，自然少不了笔墨纸砚。艾草陪侍在林乐曦身边，这又是维桑院的正堂，葶苎也不敢随意走动，怕失手办砸了。蒹葭见了，上前两步，轻拽了拽白珉的袖子，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白珉出了屋子方才松了口气，轻拍着自己胸膛：“大姑娘这几年涵养的愈发威严，无需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叫我有些心慌，直回想自己刚刚可有哪里做错了做的不好。连着葶苎姐姐也不敢随意在维桑院行事了。”

蒹葭听见，淡淡一笑：“你们将姑娘瞧得也过于严厉了些，不过就是在谈正事时才会不自觉露出些气势来。家里下仆盘根错杂的，不少的老仆，若不瞧着厉害些，那些人哪里听的你使唤。往后二姑娘接触的时间长了也会练就一身威严的。”

“可不是这话。”白珉深有同感，“那些个妈妈们哪个是好相与的，仗着自己侍候过老爷老夫人老太爷的，个个将自己的位置吊的高高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们的劳苦功高。”

蒹葭听见了，微笑道：“如何同这些妈妈打交道，不仅是二姑娘的功课，也是你们几个一等女使要学的。姑娘原本说要给二姑娘身边的缺都补上，既单独开了院子出来便该将有的东西都一并补上，谁知竟叫二姑娘给驳了，说是自己年纪小，用不上这么多人。与其留着生事，还不若再等等。后来三姑娘又过去了，连着养娘女使婆子拉拉杂杂的，姑娘来京都也不过半年多，也未曾细致的理过这里头的。”

白珉跟着蒹葭转过一个角，进了后头一间不算大不算小的屋子。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简单大方的紫檀木桌子，上头放了一套青玉的书房用具并几卷经书。两扇梅花冰纹隔扇开着透风，微微吹起低垂着的雨过天晴色茜罗纱帐幔。看着陈设，倒是精致，可若要论细心，却也远不及的：“姐姐，这是大姑娘平日里作甚用的。瞧着，格外不同些。”

蒹葭笑着从后头的红漆螺钿小橱柜里取了东西出来，见问便道：“这是抱厦里的一间，姑娘平日里抄写经书皆在此处。自三姑娘跟着二姑娘去了繁英阁，西厢房便空了出来。姑娘东西陆陆续续地多起来，乐姑姑便禀了姑娘将厢房辟出来做了小库房，抱厦便做了小佛堂。呐～转过后头的那个落地罩便是了。”

白珉随着她的视线过去，见那黄梨木花鸟纹落地罩里头摆了一个佛龛，上悬着秋香色乌金云绣纱，里头供着一尊用整根金丝楠木雕出来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观世音娘娘总用那一双悲悯世间一切苦难众生的模样慈祥的笑着，下面的香案上倒是没有摆香烛，只是放了几碟子新鲜瓜果。灵芝纹紫檀木方桌子上单单放了一个镂空透雕瓷香炉，旁边跟着一个装檀香香料的珐琅贴金缠枝莲纹香盒。香台左右各设一座，中间下方是一个蒲团。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檀香环绕了整间屋子。淡淡的，若是不用力的仔细的去嗅，根本闻不见这味道。

“大姑娘这间小佛堂设置的与世俗不同，别的屋子进去便是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可这间却是淡的。若不是见着香炉燃着，怕是轻易察觉不到呢。”白珉上前帮手，“姐姐这砚台重，仔细硌手。”

上手才发觉，这竟是宫中官窑出的暖砚，雕的是青松丹鹤明月花样，格外清贵华美。不禁道：“从前跟着老夫人，只知道清雅脱俗、淡泊宁静是个甚模样。如今见识了大姑娘的行止才知道甚个是清贵不可言。光这砚台便叫人咋舌。”

蒹葭听见了，笑着摇头：“你这话让姑娘听见了，她定要捏着笔在你眉心点上几点才罢。这些个是要有些底蕴的人家方拿得出手的，姑娘是个清净人，平常瞧着日日处理庶务，与那些出来交际的主母并无分别。可观她私下行止才发觉她竟从不将这些个世俗之物放进过眼里去。偶一玩笑时我们几个还打趣姑娘这性子，二姑娘跟着姑娘日子久了也沾染上了，那些个金银黄白俗气之物再不屑的。”

“可不是这话，我们姑娘与大姑娘的性子倒有八成的像。”白珉接过蒹葭递来的托盘，出了门来看着蒹葭将门掩上，方才跟着她往前头去，“姑娘自己都说自己与太太像的地方竟比大姑娘还少。”

蒹葭含笑颔首：“这话咱们自己说说便是，可不能叫人听了去学舌，不然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不是也便是了。平白给二姑娘单干系。”

“蒹葭姐姐的话，白珉知道。”她在林显家的手底下教导过那么些时候，这些个最基本的要领如何能忘？还有葶苎时时刻刻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