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本书里生活过十五年，自三岁那年来，到十八岁那年离开。十五个春秋冬夏，她现在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白飞飞，谁才应该是此刻位于医院里那人的女儿。

“走啦宝贝！”付晓晓开车出来，喊她：“想什么呢，你别担心，阿姨可喜欢我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用进去。”白飞飞道：“她今天要做一个MECT手术，做完以后谁都不认识，也不会愿意说话，你在那陪着没用。”

“哦。”付晓晓应了。

把她送到医院，白飞飞要下车的时候，付晓晓又抓住了她小臂，收敛了大嗓门，低声说：“你有事叫我啊，我今天不喝酒。”

“好。”白飞飞拍拍她脑门，笑着说：“那你去和雪姨增进一下感情吧，跟她学学怎么当一个好助理，她早年也是干助理出身，最后成了金牌经纪人的。”

*

白飞飞和付晓晓告别以后，就径直上了住院部十楼的病房。

这是原主在日历上写好的内容。

七月二十三十，穿白裙子，化淡妆去看妈妈，1052病房，十六床。

白飞飞顺着走廊往前走，下午的时间，走廊里一片明亮，是人民医院独有的简洁和白色，偶尔有家属陪伴着护士在走廊上来来往往，形色不匆忙，但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白飞飞找到病房，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了眼。

病床是空的。

她找了个护士，问道：“您好，我想问下十六床病患去哪里了？”

重症抑郁症病人都有陪护，行踪是二十四小时都有记录的。

护士翻了下表格，说道：“已经进手术室了。”

“什么时间进去的？”白飞飞愣了愣，“不是说安排的手术时间是六点整吗？”

“手术进度要看当天的医师安排，可能会有变动。”护士扫了她两眼，说道：“你是病人家属？”

白飞飞连忙点头，听见护士说道：“左手边电梯下六楼手术室，去那等着接人吧。”

白飞飞应声，转身拎着大包小包又下了楼。

在门外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就有人被推出来了。白飞飞看了眼，确定是自己母亲江月眠没错，便将包重新背上，跑到了那边去。

送人的是护士，抬眼问了句：“病人家属？”

白飞飞点头，跟着一起进了专用电梯，直接上了十楼。做MECT的病人术后是清醒的，但是看江月眠的样子，还是有副作用的。

她叹了口气，听着大夫的嘱托，和人一起让她躺回到了床上。

护士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病房变得安静下来，有风从打开的窗缝吹进来，暖洋洋的，是屋里空调温度比较低。

病房其实不是单人间，旁边还有两床，脸上也都带着微笑往这边看，还很热心的帮了忙。白飞飞谢过以后，有一床看上去五十多的阿姨问她，说道：“床上的这个是你的谁啊？”

白飞飞冲着人笑了笑，声音清脆的答道：“是我妈妈，刚才谢谢阿姨了。”

阿姨笑着摆了摆手，冲着白飞飞弯着眼睛说：“前些天没见过你，在忙学业吗？”

“嗯。”白飞飞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随意应了声。

阿姨口中的人，她猜测着可能是江月眠住院前安排的护工。

她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剪指甲刀，开始给江月眠剪指甲。

一只手剪完的时候，白飞飞抬起头，拿湿巾给她擦手，抬眼却看到江月眠正无声哭着，双眼却是在望着她的。

白飞飞无端哽咽了下，眼圈倏地有些发红，半晌，才终于喊出了一个于她而言有些过于生疏的字眼：“妈？”

江月眠眼角有眼泪往下落，白飞飞熟练的拿出纸巾给她擦去，随后又抽了几张纸，垫在了江月眠耳下的部分，避免枕头被泪水打湿。

江月眠对她没什么回应，动作、言语上都没有，但是她的情绪白飞飞能感受到。她想说话，可身体不允许。

白飞飞低声说：“我今天哪里也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你现在不舒服，我照顾你，我在给你剪指甲，你乖乖的好不好？”

江月眠眨了眨眼，果然不再动了，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

莫名其妙的，隔壁床的阿姨也开始哭了。她身边没有家属照应，便是病房里的病患彼此照应彼此的情绪，白飞飞垂眸，继续给江月眠剪指甲。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

屋里所有人都抬起头往门外看去，白飞飞忙着给江月眠剪指甲，也不关心是谁来，便没注意。刚才和白飞飞打招呼的阿姨却看着门口笑了下，说道：“小霍来啦？又来看十六床啊？”

白飞飞手一抖，差点剪歪，下意识抬起了头。

门口的是霍妩。

她穿着一身淡色的长裙，头发简单挽在后面，绑成低马尾，有多出的发丝顺着脸颊落下，散散坠在耳侧，显得知性又温柔。

她怀中抱着一束百合花，手里拎着的这时节很难买到的阳光玫瑰，那是江月眠最喜欢吃的水果。

两人片刻间眼神交锋在一起，霍妩在门口略停顿下，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白飞飞，有惊讶，也有奇怪不解，更多的，还是疑惑。

她进门，摘下了口罩，径直走到了十六床床边，放缓了声音，冲着床上的江月眠说：“阿姨，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