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又坐了一刻，便起身和袁老板作别，毕竟这等地方他还是第一回来，实在不习惯这种莺莺燕燕温柔乡的旖旎氛围，看他一溜烟跑出门的姿势，颇像逃难。

袁老板忍不住掩口一笑，这梁文道，其实骨子里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否则何必理会她，多半是由于他的成长环境所致，导致他行事不能放浪形骸，却又不甘按部就班，所以时而一本正经，时而仗义豪爽，倒也有些可爱。

她目送梁文道抱了一匣子香粉走远，收起笑容，拎起裙子转身回香粉楼，一抬头就看到楼上有个扎眼的高大汉子左拥右抱，调笑得不亦乐乎。

她下意识低下头去，随后又冷静下来，喊过一个小丫头，“替我上上妆。”

被她叫住的小丫头一看清她的脸，惊讶得不行，同时有些不情愿，倒不是不愿意干活，像她们这种伺候姑娘的，谁有活都指使，姑娘接了客赚了银子也赏她们。

关键是——眼前这姑娘她可认得，粉儿的闺女，最近一直在楼里逛，说是来看娘的，可到底也没见她们娘俩有什么亲密的沟通，老鸨认定她是在袁府混得不好叫人打发出来了，见她风韵犹存，又动了别的心思。

只是袁老板主意正，一直推说考虑考虑。眼下这是看着别的姑娘大把拿银子眼开了？别是故意借此指使自己替她干活吧？

小丫头心思转换间，袁老板已经笑着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子，向外努嘴，“方才刚送走了一位京城来的大人，打赏还算大方。”

小丫头接过，立即眉开眼笑地拍手道，“我刚跟画眉姐学了一手媚妆，贴上花钿可漂亮死了！”

这里的女人别管多大年纪，长得多单纯，就没有一个不爱钱的，她们不觉得这是在糟贱自己，拿了脏银子反而乐此不疲洋洋自得，袁老板心中冷笑，嘴上温柔道，“有劳妹妹了。”

……

一曲唱毕，粉儿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坐在琴前久久没有起身谢客。

隔壁早就没了声音。

余鱼轻唤一声，“金姨娘。”

粉儿回过神儿来，起身接过白玉楼的赏银，笑着谢客，“见笑了。”

白玉楼摇头道，“哪里，这种代入情绪的弹唱才更动人。如此说来，我是否该称呼您一声袁金氏？”

粉儿闻言一震，缓缓道，“白公子何必打趣我，我这种身份，即便真进了袁家，也断断不敢如此自称，做个妾人家都嫌跌了份儿。况且，”她自嘲地一笑，“我连袁家的大门儿都没摸到过。”

余鱼之前因为袁老板的长相和姓氏猜测她是袁媚，可后来又被白玉楼推翻，他的人一直在找袁媚，如果袁老板就是，不可能没有任何线索，而看袁老板对怜怜和窦文杰的态度，她对此事如此上心，多半是袁妩身边的人——袁妩出逃窦府时带的贴身侍女红儿。

那种时刻能带上红儿，肯定是心腹之人了，之前余鱼一直想不通为何袁老板长得那般像袁家人，同时也姓袁，这回算是全弄清楚了。

袁老板居然是袁立达早年在外的风流债，袁妩同父异母的妹妹。

金粉口中的“仙女”，说得就是袁妩吧，要不是她肯将妹妹接出去带在身边，袁红也难逃跟她娘一样的命运。

余鱼愈加敬佩袁妩，作为一个受礼制约束的大家闺秀，得知自己父亲做下了这等不齿之事，多半也只能假作不知道，毕竟谁想和这种“妹妹”扯上关系啊，更有甚者，说不定替自己娘亲鸣不平，或怕丑事败露，直接派人将这娘俩儿打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袁妩非但没这样做，反而将袁老板接回府去，虽是用作贴身丫鬟，起码不用做这下贱勾当了，况且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也都是很体面的。

袁妩真的是少有的拎得清是非的清醒女子，可惜……余鱼抿唇，她都留下“遗物”了，她还在期盼什么奇迹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