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搂了搂李鼎勋,领他睡觉去,把被子掖好了,转身出门,找李辟光说说这个好消息去了。
卧室门关闭,李鼎勋没有睡。
但也没有睁眼。
他感觉颅脑正中有一朵白色的花,只有两片花瓣,有冷冰冰的气流从中涌出,顺着脊椎骨向下流动,到了肚子底下,涌入一朵珊瑚红色的四瓣花朵,又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拐个弯从旁边回到眉间。
很有趣。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乏了,就打算睡下,此时卧室门又被推开,李辟光嘿嘿笑着迈步入屋。
父亲来了,李鼎勋就不得不起身见礼。
“好孩子,五岁入净土,看来是与菩萨有缘呐!你能有这份福气,老爹也就放下心来了。”
李梅铮跟在后面,把长子塞回被子里,随后坐在床沿,瞪了李辟光一眼,“我的儿子当然是有福的,不过,勋仔说有个老头教他东西,却不知到底教了什么,”扭头拍了拍李鼎勋的小脸蛋,“来,给阿妈说说,那老头说什么了?”
李鼎勋恍恍惚惚地,眼睛眨了三眨,嘴里发出几句含混的梦呓,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却没有再刨根问底的想法。
坐在床边又谈了一会儿闲话,他们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李鼎勋早起站桩,不知为何,竟然站得有模有样,让他自己说,就是身体里有了几根支架,把动作撑起来了。他这样的进步被李辟光归结为菩萨保佑,仿佛入了净土就是开窍了一样。
中午,小他一岁的弟弟李仲守从隔壁院子跑过来找他。
“阿哥,我的螺螺你看到吗?”
李鼎勋一愣,弟弟说的是回音螺,这小子的玩具之一。
“你自己的东西怎么来我这儿找?”
四岁的弟弟有些小机灵,“昨天,在扔螺,不见了。”
回音螺,乱扔……
李鼎勋坐在池塘边不愿走动,于是敷衍道:“好了,阿哥会帮你找的,回去玩吧。”
“不,我要和阿哥玩。”说完,他就腾腾往回跑,过来相当一段时间后,抱过来一堆木头零件。
“这是铸剑山庄的机关玩具吧?”李鼎勋听几位下人们说过这种风靡神州的产品。通过净土购以及几大商会的渠道,那帮打铁的能把这些小玩意买到天南海北去。
机关玩偶算是铸剑山庄的一类特色,据说是先秦墨家的直系传承,山庄又接纳了许多鲁班传人与公输传人,一代代人苦心钻研后,在技巧上登峰造极,乃至达到通灵的境界了。
弟弟李仲守酷爱玩耍,于是李梅铮就托人购了许多这一类的好玩事物,铸剑山庄的小玩偶相当于现代小孩的乐高玩具,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错过。
李鼎勋陪着弟弟拼零件花了一个时辰,最后组装出来一个木头小鸟,转动发条,小鸟扑腾乱飞,最后撞在了教书的老先生脑袋上,把这老头吓得摔了一跤,可怜他攥着书来上课的,这一进门就被突然袭击,屁股都磕青了,额头也鼓起一个小包。
于是乎,接下来三周,李鼎勋都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上课,到了下午就跪在老先生的客房门前,冲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大声背诵诗文,错一句,里面就会传来老头的怒吼,然后让他自己打板子。
李鼎勋左手抓起戒尺往右手掌心狠狠拍了五下,然后又开始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到夕阳西坠,永远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轮光圈轻轻落在锅耳墙上,李鼎勋口干舌燥,听着先生训话,眼神却四处游弋,看着淡金色的阴影交织的云空,仿佛一块厚厚的绸布,那些暗色的云纹就像天上的神龙,追逐着隐秘的太阳,而太阳会落到墙后去,落到山后去,光芒还残留着,普照着,折射漫射着,夜色却也如巨兽大片吞吃天穹。
起了一阵风,希望晚上能把云层吹散些,好叫月亮与星星在这样厚重的棉被里出来透透气,不然岂不是很憋闷?
李鼎勋心想着,到底是月亮和星星一直都在,还是说,云层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当云雾散去,月亮和星星才会出现?
“回去抄写《硕鼠》、《蒹葭》……等篇,用正楷……”先生的话很浑浊,夹着痰,本身就很嘶哑的嗓音更加诡异,仿佛是高音夹着低音,就是没有让人舒服的中音,“好了,回去吧。”
李鼎勋如梦初醒,“谢谢先生!先生早日康复!学生告退!”
某天晚上,在静室,他找到了弟弟的回音螺,就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难怪这两天一直听到有人在模仿他说话。
攥着螺壳,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窗洞,李鼎勋摊开手捧起一把月光,仿佛是夜露凝霜。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