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他有记忆起,安吉尔·萨特就不曾处在这么安静的场景中过——小时候的公寓隔音不好,楼上夫妻吵架,楼下走路吱呀吱呀,总是会有不同的声响。这点在安吉尔开始学习乐器后更是突出,他的房间里始终回荡着由生疏到熟练的曲目,还引来了不少次邻居的投诉举报。
等到了长辈离世,安吉尔开始背着吉他独闯时更是无法安静下来。他是摇滚主唱,不管乐队如何改变风格,也没听说过哪个摇滚乐队能真正意义上的安静。什么“安宁”、“祥和”以及“平静”这类的词汇,仿佛生来便与安吉尔·萨特毫无关联。
但现在不一样了。
即使安吉尔去刻意闹出什么动静,他也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回馈。他屡次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出声音,而铺天盖地来的仍然是这雷打不动的死寂。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跳入了一汪不见底的石油池里,任凭乌黑的油一寸一寸堵塞身上的所有毛孔,而后是嘴巴,而后是鼻腔和耳朵,每一处感受都在被剥夺。这几天来安吉尔不敢阖眼,神智清醒的时候尚且能用视力去观察这个世界,而闭上眼睛时,死寂席卷着黑暗而来,令安吉尔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摇滚天使从未感受过恐惧。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向前。没有害怕过,没有停下来过。
医生说失聪是心脏带来的问题,会治好的。
但要是不会呢?
万一……不会呢?
安吉尔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这样的念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他对朱丽说,这样的意外让他终于能一个人静静了,其实安吉尔没有说谎。突如其来的平静让他确实想了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不好的念头。
至少,他终于停下来了。
一路向前的安吉尔·萨特蓦然回首,看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满身满脸是血的自己。他的脚下步步血印,手中紧紧握着不知是用来防备还是攻击的利刃。安吉尔甚至不敢去想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或许二者都有。
走到这一步,大家很意外。
可当全世界如断了闸般陷入寂静时,安吉尔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令人战栗的陌生感受自尾椎直窜头顶,他为此寒战不已,头脑却意外的清醒。在病房内呆了这么久,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样的感受其实是代替了理应产生的“意外”。
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的。
那么导致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要产生惊讶呢?
他——
沉思之中的安吉尔·萨特突然思绪一断,因为有温暖且柔软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侧。
安吉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朱丽。
朱丽有一双骨头很软的手,如果不是皮肉上因为格斗而练出来的茧,很难让人相信她会是一名站在八角笼将对手狠狠击倒的运动员。她就是这样子的,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温顺,几乎和安吉尔·萨特身处地球的两端,但实际上朱丽是个很强硬的姑娘,坚硬且柔韧,近乎百折不挠。
比自己强多了,安吉尔心想。
弗雷德总是告诉他,如果想发脾气,就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去想一想。这段时间来安吉尔天天去想,得出的答案是假设他遭遇了朱丽遭遇的一切,安吉尔未必会被击倒,却也不一定能这么咬牙坚持下来。
而她的坎坷中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自己制造的。
不能再给朱丽添麻烦了。
安吉尔心想。
面前的朱丽拿出了手机,将预先写好的内容展示给他看:[医生说你得做个心脏手术,但做了手术仍然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最基本的健康。并且最糟糕的结果是,高强度的演出唱歌依然会对你的身体有所损害。但我觉得,安吉尔,不做手术永远都不会好,只要病好了,之后什么都不是问题。]
这可真是朱丽的语气。
虽然听不见,但看着手机上的字句,安吉尔完全能想到她亲口说出这些话来是什么样子。
然而他做出的反应只是轻轻推开手机。
“我能去看你的比赛吗?”安吉尔突兀问道。
朱丽拧起了眉头。
“在病房里太压抑了,”他说,“我不想见别人,更不想错过你的比赛。票你不用担心,没有什么是我弄不到的。”
至关重要的比赛在即,安吉尔不想背负上让朱丽分心的责任。
朱丽犹豫了瞬间。
真好,她犹豫了。
安吉尔莫名地开心起来——她还是想要自己去的,还是想让自己去看她的比赛。
但最终朱丽还是在手机上打道:[你现在的情况……我不认为医生会让你出院。]
安吉尔:“我看完比你的比赛,回来就做手术,如何?”
朱丽想了想,在手机上打字:[我帮你问问医生。]
安吉尔:“那就是你答应了。”
说着他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朱丽:“……”
片刻过后她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淡淡笑意,朱丽开口说了什么,安吉尔听不到,也看不懂唇语。但他知道她说的一定是“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就是知道。
但朱丽还是同样伸出小拇指,轻轻和安吉尔的手指一勾。
“一言为定。”安吉尔郑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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