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急切地证明自己,但默不作声,父母夜里的低语又让她很不安。
他们认定了她是中了邪,怎么乖乖巧巧在村里长了这么大的千红说疯就疯了,去厂里还好回来了,人家背地里都戳千红的脊梁骨,说她在县城肯定干那种事,他们倒是相信千红肯定没干,但是不就是个工厂,有什么好留念的?
他们又不安了,彼此议论,从后往前推千红的生平,拿出证据证明千红不是心旌荡漾,但越说,他们越觉得这场病花没了千红的嫁妆,孩子心里肯定不高兴。
千红肯定是想嫁,要给自己挣嫁妆去。
第二天晒出去的枕巾都是湿的,千红哭肿了眼,觉得很不甘心。
叠被子的声音像拍打枕头,北方厚重的被子叠起来声音沉闷,砰砰地响,砸出灰,落在阳光中,零碎漂浮,游荡眼前,千红被扶起来,双臂酸麻。
她妈妈还以为她是老爷子,客客气气地说:“您也别委屈,人各是各的命,今天大仙给您做法,我给您烧纸,您放心地去吧。”
“你放心地去吧。”狐仙请鬼上身,据说上来的是老爷子过世多年的老伴,脸上写着慈爱安详,劝说千红早早解脱。
千红只好配合演戏:“那我走了。”
走了。
千红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去,她只好说“我不进城了,我不挣钱了,我等着嫁人呀”。
大家都对狐仙投来赞许的目光,一只猪头一箱饼干,又送了个红包。
千红的嫁妆肉眼可见地见了底,家里的钱也见了底,一家人离开狐仙家,议论着今年可千万别来雹子,收成好,两三年就把嫁妆攒出来了,收成不好就得借钱,要叫人瞧不起了。
拆了一件穿不下的旧毛衣,洗了毛线晾干,左手边放书,千红开始滚毛线团。
那是件白毛衣,年久了泛黄,洗过之后白得耀眼,但和进门的孙小婷比起来还嫌不够。
孙小婷穿着件白裙子走进来,直扑院子中央的千红,她耀眼得像中午的日头,千红忍不住眯眼,把毛线一收,搭进塑料袋里。
“千红,我妈说我在家里就是赔钱,让我出去打工。”
千红翻了一页,挑中了一种毛线帽子的款式,专心致志地研究针法。
“家里给找上了个远房亲戚,在厂区开理发店,你去不去?一个月一千呢,少是少了点,活轻,咱们还能学艺,等咱们学成了,咱们自己租个门市,自己当老板。”孙小婷兴奋地直晃她肩膀,可千红兴致缺缺,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你就认命啦?”孙小婷口不择言,一激动,吐出了一句严重的话。
千红嘘了一声,指了指屋子里正在擀面的她妈妈。
孙小婷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耳朵贴过去,听千红说计划,如此这般。
又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孙小婷站在书堆中等千红。脚边是千红这几天陆陆续续放到她这里保管的行李和书,还有钱千里不要的初中英语书和磁带,厚厚一扎,另一边是她自己的行李。
可她并没有等到千红。
千红蹲在家里,妈早早地发现她的异常:“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孙小婷来找她,她说:“你自己去吧,我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才有照应,你有主见,我都听你的,可这回不成,你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嫁妆,万一哪家来说亲,你就给许出去了,到时候进了夫家要叫人瞧不起的。”
真是每句话都围绕婚姻大事,是孙小婷的风格。
千红提起三根针来织帽子:“你想学织毛衣吗?”
“我学这个干什么,千红,哎呀千红!你醒醒……”
“不,你想学。”千红递给她一个毛线团,“我明天去你家教你。”
“我不想,啊呀千红,进了城咱们就买毛衣,谁还费这辛苦……”孙小婷急得热汗直冒,抓着毛线团左右手倒换,被猫盯上,扑面而来抓走毛线团在地上滚,千红一把压住猫,夺走毛线。
“你得学,明天下午我去你家,准备好东西。”
准备好她逃跑的所有行李,借钱千里传达千红教孙小婷织毛衣的消息。
他骑着自行车从坡上冲下来,远远看见他姐和孙小婷扛着大包小包在油路上挪动,离得远,他才发觉他姐并不胖,在黑暗的柏油路面上缩成渺小的一点。
翻遍兜里只有五块钱,他路过千红,把钱扔出去,假装没看见,冲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