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卤味。”段老板把?这件事搁下,把?钱包扔给她。
半斤豆干一斤脱骨鸭掌,按着段老板的习惯。千红从钱包里摸出钱递出去。卖卤味的憨厚一笑,认出了?这个钱包:“你是?段老板手?底下的?”
千红没吭声?。
卖卤味的切下一细条猪头肉来,有肥有瘦,切得薄如纸片,刀背一抹,搁进袋子里:“回去下酒吃。”
也不知道段老板给这个老实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千红第二次替段老板来买卤味,老实人给斩了?半只猪蹄,抠去了?滑腻的油脂,剩些筋软弹牙的,拿刀尖剔开,成了?小?块,另外放了?个小?包装,又额外送些红油辣椒和香醋。
千红无心替段老板省钱,连带猪头肉的钱一并掏出来,强行塞给老实人,转头走了?。
这天是?第二天白天,上午,段老板清早起来喊她,指画她出去买,等她提着袋子回来,段老板在她的小?床上睡得安详。千红推她,她扔过来一只鞋,打跑千红。惹得千红把?零钱一股脑地收起来,在麻将桌子上摊开卤味,就着凉白开吃了?个一干二净。
她抹嘴吃完,横下一条心准备再去喊段老板起来,触碰触碰段老板的逆鳞,一抬眼,段老板已经换好了?衣服,叼着牙刷坐在楼梯上冷冷看她。
“吃什么?”
“猪蹄。哦……卖卤味的非要给你,我把?钱给他了?,不欠他的。”千红把?袋子藏起来。
“做得好。”段老板轻声?赞许。
千红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威胁,只把?袋子一撇,提上鞋跟迎上段老板。
她听见段老板轻声?点评她:“腰骨硬,脾气差。”
也挺有道理。
千红没反驳,等段老板收拾好,她就缀在段老板身后。
她清楚自己是?出卖给了?段老板,以找公道为条件。所以她不主动呆在按摩店或是?旅馆或是?哪里,只跟着段老板,时刻提醒她,她千红的冤情已经到了?眼前,段老板必须得给她解决。
倒是?有了?眉目,美容院真的有消息说礼拜六要来个新仪器,说是?能给把?黑点了?无痕迹地打掉,听得千红思索那神医会不会来,但段老板坐得住,一点儿也不着急,也没再提及这茬。
“你也别跟着我,在店里找点事情,我买你不是?让你替我吃饭。”段老板这天说。
千红也不想每天和段老板眉来眼去互相瞪,可她怕自己在按摩店一旦开了?个头,自暴自弃地没了?斗志,就忘记公道是?怎么一回事。跟在段老板后头,总能想起河边绝望崩溃想直接瘫坐在地再也不起来的那个瞬间,段老板怎么承诺她,她记得一清二楚。
“我要找到公道。”千红的文化水平概括不出很复杂的情绪,只好把?最初这件事提出来说。
“心急会坏事。”段老板拿烟,千红呆愣愣的,没什么眼力劲,于是?段老板自己扔过打火机,“喏。”
银白色的打火机,握在手?里还有点儿沉。千红打着幽蓝的火看了?一眼,啪嗒一声?合上了?,心里还沉浸在段老板说心急会坏事这五个字里,顺手?把?打火机扔下:“那我相信你。”
叼了?半天烟,段老板还是?把?烟拿下来了?,指望钱千红,她还不如指望这支烟自燃。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千红得寸进尺地拿走她的烟:“要是?公道得等二十年?,你也得再活二十年?,别早早地就死掉啊。”
公道需要她等十年?,二十年?,她就等,如果是?看得见的希望,再远也能够到达。
“用不了?十年?。”段老板没了?脾气,自己点了?烟,任凭烟雾笼罩二人,千红凝视她的烟卷,用不了?十年?,就更近吗?她真的能相信段老板吗?
“那我卖给你几年?呢?”
“进了?这行就回不了?头,一辈子都是?贱人。”段老板嘲笑着,一杆老烟枪给烟呛得咳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卖给我几年?不重要,卖了?自己就是?卖给了?他妈的命,卖一辈子。说不准下辈子都得受牵连当鸡,扑棱着翅膀咯咯下蛋,没有公鸡还自己拼命下蛋,早上一看,我他妈的蛋呢。原来是?让人拿走了?。”
嘲笑像面镜子,露出千红懵懂的天真。她是?以为金盆洗手?还能回头吗?
“那我卖给你几年?呢?命不命的,我不信这个。”千红还是?心平气和,她就算想和段老板扯着头发打一架,可段老板突然笑成这样,暴露出一身掩藏的柔弱,让她没了?脾气。
“我没和你签合同,你什么时候走都行。”段老板说。
段老板有这么善良?做慈善?
在找到公道之前,千红不走。她拿走段老板指间的烟,扔进烟灰缸。
“你肯定?没养过母鸡,就是?下了?蛋让人拿走,可它?就是?要孵蛋,拿走一百个,它?就能下出第一百零一个来压在屁股底下,要是?人们把?母鸡的蛋都拿走了?,母鸡就不知道该把?蛋下在哪里,就把?蛋下在草里,土灰里,遍地都是?,人们找不到鸡蛋,所以每次都给母鸡留一个蛋,告诉它?该下在哪里。”
千红想起她读过的心灵鸡汤,从没感觉自己也能编造两句,等话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新鲜,“我是?说呀,你虽然是?只母鸡,但命运总会给你留颗蛋吧,只要你有颗蛋,你不就能孵蛋了?吗……”
“你这是?说好听的?”
“也没。”千红猫腰系鞋带,“就是?想说你是?只母鸡。”
段老板失笑,揉揉千红的头:“你还小?,去干活。”
“我十八了?。”千红打掉段老板的手?,被?这突然的慈爱吓了?一跳。转身就走,也忘了?自己没问出任何答案。
“我三?十了?。”
“哦,那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怪不得话音都是?咸的呢。”千红尖牙利齿地抢白。
段老板都三?十啦。
段老板这才三?十?
这矛盾的念头同时充斥在千红脑袋里,于是?她把?烟盒和打火机也带走了?。
“你多活两年?吧。”
说不上是?祝福还是?诅咒。
还没到上班时间,她对?着孙小?婷的骨灰盒念叨:“段老板说讨公道用不了?十年?,我还挺相信她,当然了?,我就是?说说,她那种人……我也是?没办法,我要是?不进城就好了?。”
可再来一次,她还是?想进城。
心里扑簌簌地落下很多石灰似的雪。
“城里也没什么好的。”千红茫然地靠在骨灰盒边,“就是?村里的日子一眼望到头了?,不甘心,想看看还能往哪儿走。我先?前没走好,连累了?你,往后……”
她也不知道往后怎么办,但是?一眼望不到头,她想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