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转醒,千红带着一点歉意继续撒娇:“你抱抱我?。”
千红的撒娇就像揭开石榴的外壳露出的一窝窝饱满的籽粒,看着硬邦邦的尝起来倒是甜,但前提是得揭开外头的壳。段老板觉得她不对?劲:“怎么了?”
她不想?说自己今天撒谎说和段老板断了,只好抓起女人的手往自己脸上放,放了两回,她心里安宁一些,合上眼沉沉地睡着。
不知足不安分的千红在段老板这里很容易知足,她枕着女人的手睡觉时能做一百个好梦。但她仍旧是警觉的人,天还未亮就及时地自我?掐断了美?梦,没有闹钟就悄悄起身,段老板的手没有动,给她压出了丝丝缕缕的头发印。
小火蒸了鸡蛋羹,酱油淋在小碟子里拿盘子扣上写了纸条留给女人。拿起床头报纸,千红起身时简直像个通缉犯趁夜潜逃,披着夜色赶到千里住处。
他们都睡着,她在路灯下看报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普通话?——现在她的普通话?说得还行,字里行间不再透出一股乡下人的语调。
南方水灾跟踪报道,如?有捐赠请寄——
她适时地想?起了那积压的残次童装,扛了一堆放在麻袋里,因为衣服怕受潮,都放在车棚顶,用塑料布遮住砖头盖好。
千红妈起来,看见千红像个守门的狮子一样蹲着看报纸,气消了三分:“找个对?象,听见没有?千里,送妈去赶班车,我?回呀,我?一个月过来一次。”
“好的。”
话?音还没落,黑色小汽车从街那头过来,周晓东从车窗探出身:“千红,你的头巾落在我?这里了。”
千红摸摸头发,千红妈背对?周晓东喜笑颜开。现在就算褚石头过来她也会喜笑颜开,只要确凿证据证明千红不再胡闹,她看谁都像看女婿。
那时千红还不知道头巾是个私人物品,在千红妈的时代送头巾和送定?情物可以划上等号,她心平气和地接过头巾一来一往落在她妈眼里就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这回她妈妈放心了,走到车旁边问:“小周今年多大了?讨老婆没有?做什么的?”
“妈——赶紧回哇小心赶不上早上的班车。”
她妈从包袱里拿出新头绳和几颗红枣递给千红,周晓东笑了笑:“二十九,还没有老婆,是个做生意的,婶子赶班车?上来吧,我?送您进村。”
“那不成,你送我?到班车站就行。”
千红妈喜逐颜开地上车,她觉得这事或许有门。为了千红的婚姻她熬干了眼泪,现在就算郎无?情妾无?意,她也得当一回媒婆打听打听周晓东能否和她搭上姻缘线。
问了一路,像是查户口。她生平头一遭遇见这种事,问话?问得像个愣头青,周晓东都笑着耐心地回答她,说出来的话?她也不懂,只感觉这是个知识分子。
回去和千红她二姨夫一商量,才?发现自己问话?没水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心理暗示,越说越激动,觉着此事有谱,打算下个月再进城打探情况。
她并不是不想?在城里多留一阵,但她认为千红是个收破烂的现在窘迫,千里还没成家?,叨扰儿女显得自己无?用,及早回村翻出压在柜底的存折,夫妇两个划拉了一夜账目,提前给千红准备体面的嫁妆。
比她女儿会梦想?,她未来的外孙孙子环绕膝头的生活已?近在眼前,她晚上越想?越合不拢嘴,捅醒她没用的丈夫,撺掇他下回和她一起进城,看看一双儿女的境况也见见世面。
千红隐约猜到她妈过来往她身上拴姻缘线,但她还没给生活做出这么长?远的打算,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跑就砸,她在这件事情上颇有经验。
“那个周晓东是你什么人?”千里语气不善。
“哦,不知道,我?昨天才?认识他。”
她扛着衣服到邮局寄出,对?着报纸口齿清晰地报出地址,业务员反而操着一口流利方言给她打了包,一看是要捐出的,扔给她一张明信片建议她写一点东西,证明本县城也有一个奇葩献出爱心,希望你们灾后重建一切顺利云云。
她歪歪扭扭地写:
我?捡垃圾捡来的一大包衣服,但是很干净,都是新的,给孩子们穿。
我?也用不着,希望你们灾后重建一切顺利。
平都市莲花县厂区废品站,钱千红寄。
最后一句话?是业务员逼着她写上的,初中毕业后她就说不出这么高级的话?了。
“行了,真奇了怪,你卖了这些不能挣几个钱?你是大老板了?”业务员看她穿得破破烂烂。
“卖不出去。”千红老老实实地说。
半个月后,一个记者?在灾区采访时看见了这张明信片,在地方报纸写了个篇报道:拾荒女孩献爱灾区,万众一心重建家?园。
被转载了几次,市区报纸一小块有了千红的位置。
段老板瞥见这片豆腐块,把报纸拿开,但周局瞥见她的小动作,抢过报纸,几眼看见照片上“钱千红”三个字,拍着大腿说:“这是什么?这是道德楷模!得宣传!段老板,你认识这女孩,无?论如?何给我?带过来,这可是县城宣传形象好机会。”
“我?不认识她。”
“行啦,别藏着了,这可是给她显扬名声的好机会,不准推辞。”
周局拿着报纸好像拿起了一张通缉令,段老板凝望周局的反应,低头点了一支烟放在唇边:“有什么好宣传的呢?宣传县城出了个好人吗?县城只有这一个好人么?”
周局瞥她一眼:“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