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魔火延烧,红莲绽放,吞佛童子沉静应战。
曾是彼此竞争的老对手,招式功体皆了然于心,黥武虽有心再争高下,力挫吞佛,但一时难以取得胜机。
反观吞佛童子,游刃有余,接招同时尚在思考如何尽快摆脱,倏然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轻声细语:“汝可知,汝之生母碧女因何而死?”
黥武一怔,随即明白此乃吞佛惯用的伎俩,攻势愈猛,不让这心机魔人有机可乘。
然而密集的攻势仍未打乱吞佛童子滴水不漏的防守,惜字如金的口中不断吐出让人心神动摇的话语——
“吾曾详阅《戒神宝典》。”
“汝母碧女,曾为魔界女将,能为仅在华颜无道之下。”
“她驻守神无道,后因失子之痛出走魔界,被玄宗所擒。”
“汝父银鍠玄影,为防其走漏消息……下令格杀。”
“执行者,是伏婴师。”
“神无道自此,交由别见狂华驻守。”
交错的身影,变化的攻势,银鍠黥武竭力想要忽视吞佛童子的挑拨,但心底已渐起波澜,破绽稍露瞬间,朱厌剑透体而过!
“傻黥武,汝被骗了。”吞佛拔出朱厌,在黥武耳边轻吐一句:“汝被骗了太久太久。”
随即,感应到魔城方向迅速追来的朱皇气息,吞佛童子转身预备再战,夜幕中两道身影掠过,将他与银鍠黥武一同带走。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到了安全的地方,尹秋君卸下伪装,施展玄门秘术,以道元掩盖吞佛与黥武的气息,面上仍有难以置信。
“哈,吾亦惊讶。吞佛童子,竟然是你。”
寰宇奇藏心情更是复杂,讶异,更有些幸灾乐祸——堂堂魔界当代战神,有名的工作狂心机魔,竟是素还真的暗棋,真真讽刺。
吞佛童子不以为意,缓缓道:“第一个神州支柱,极封灵地。”
言罢,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黥武,问:“汝等要如何处置他?”
尹秋君冷冷一笑:“异度朱皇的宝贝儿子,用来做人质不知道是否管用,姑且一试吧。”
吞佛给了两人一个客观评价:“银鍠黥武意志坚定,非是易于之辈。”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寰宇奇藏转而询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回异度魔界。”
“哦?!”两人再度惊讶:“事已至此,难道你认为自己还能瞒过银鍠朱武?”
“哈……请。”
吞佛不予解释,略欠了欠身,径直离开。
“看不透的魔人,难缠人物。”
尹秋君默默目送他的背影,以玄宗老对手的身份对吞佛童子做出了最后评价。
女娲天命五百年轮转一次,自梅神官白璇玑继承女娲神力,早已封闭神女岛远世而去,此番问天谴与四非凡人等人本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情前去寻访,不料仙灵地界竟已重新现世,且有枫神官恭候在外。
“二岛主,四岛主,娘娘让吾在此等候多时。”
“哎呀,这算是心有灵犀吗?”四非凡人八卦之心发作,脱口而出却又自感失言,讪讪地补救道:“咳,难道娘娘已经知晓神州浩劫?”
这补救太过生硬,惹得屈世途都替他感到尴尬,摸着胡子不吭声。
“三位请入内。”
枫神官并不多言,引三人进入仙灵地界。
昔日两位神之女皆因尘缘难断,作为候补的梅神官毅然决定继承女娲之力,成为新一任领导者。
自承重任,她第一次与地狱岛众人相见,已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容:“诸位久见了。中原之事,吾已有所知,故提早做下准备。”
“娘娘有心。”看着变了容貌的梅神官,问天谴一时稍显怔忪,旋即恢复如常,直言正事:“不知娘娘有何应对之策。”
“殷族代代皆有补天传说,吾令各位神官查阅典籍,已探知方法与要素。日前已拜托皇甫定涛以五色灵石打造神器,但还需在魔源引流之处建造补天台,详情听说……”
发明创造之事,向来是技术宅屈世途的活儿,他听得十分仔细,很快脑中已经有腹稿,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除此之外,补天之时尚需周天四方印护持,此点吾尚无头绪。”
“周天四方……嗯……”四非凡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灵光一闪道:“也许可以考虑玄宗四奇,当日矗理原一战,吾看他们四人的修为与功体皆不凡,且十分互补。”
“嗯,这件事就请你们筹备。时间紧迫,补天之举难以掩人耳目,魔界必会设法破坏,必须有人阻拦魔界。”
问天谴立即表态:“娘娘专心补天之计,吾等会全力护持。”
“好。”
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风飞沙与皇甫定涛来到娘娘身边,面上皆是深深担忧:“娘娘,你真决定要前去补天?你承接神力不久,还需休养啊……”
“苍生受难,责无旁贷,吾意已决。”
女娲娘娘转身,将体内神力分出一缕,投入娲灵池:“吾将这点神力留存于此,你们要好好保护,待其壮大,五百年后,新的天命者出现,可延续神女岛传承。”
“娘娘……”
风飞沙语调略哽。
“皇甫定涛,神器炼化之事,进行得如何?”
“已在炼化之中,七天后便可功成。”
“很好。”
娘娘转身,凝视着娲灵池,水面上印出的是熟悉的面孔,却非她本来容貌。
……既已担下重任,当放下昔日种种。
极其短暂的回忆停止,她默默看着水面上幻想的白璇玑之貌,重新变回女娲尊容。
……
素还真独自行走荒野。
叶小钗已不辞而别,莫召奴亦累极归隐,如今,他肩上重担沉沉。
想起识界之行,玄貘不容置疑的言辞,他开始盘算,要如何增加中原的筹码,让苦境从前所未有的天罚中逃出生天。
想着想着,思绪便远了。
并非心无挂碍,并非轻信于人。
只是多年来,目睹,经历,承受,风雨兼程,血泪满途,他深知此刻自己需要作出关键抉择。
“素还真,你切莫忘记。”心底有一个声音,如同回荡在耳畔:“你切莫忘记,正义这条路上,有多少先贤的骨骸深埋于此?又有多少至亲的恩义割舍于此?涉足至此,已无回头之路,一朝狼烟未尽,此路无尽前行。”
迈出的脚步,依然从容,随后——更加坚定。
无垠之界,混沌之世。
风千雪能察觉体力的快速流逝,也意识到这样下去只有消亡。
但每当她迈开步子,总会被洪流干扰,有人反复说着“你是盗贼”“你是骗子”——是啊,她强占了别人的魂魄和身体,让自己成了人,却又不算人。
那我算什么?
心有迷惘,自生阻碍。
她不是不知道,但揭开的真相确实给了她太大冲击。
时空洪流之中流转着无数破碎的画面,似真似幻,包罗万象,令人神魂错乱。
她时而看到昔日道境发生的道魔大战,时而看到苦境诸番浩劫;时而置身现代化都市,时而置身神魔妖鬼之间……
倏然间,眼前一幕让她惊心动魄。
羽人非獍坠落深渊,被地底熔岩吞噬。
墨尘音琴剑俱断,死守阵地,血染黄沙。
尹秋君长发披散,胸口被一戟贯穿,颓然倒地。
翠山行道扇坠地,琵琶碎裂。
慕少艾银发染血,遭魔火焚身。
奈落之夜宵,遭无边魔能袭击,退化为水银原身,意识消散。
还有似曾相识的红衣道者,六弦之首,断雁西风……
个个惨烈而死,触目惊心。
风千雪感到窒碍的胸口更添重负,呼吸愈发困难,连喘气都快要做不到——为什么?发生何事?!
如同闇夜溺水的无能为力,她拼命挣扎却越来越往下沉,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之物,手脚都似被柔软冰冷的绸布缠住……
呜……
黑暗像是被打碎的墨源,源源不断涌上,试图将她淹没。
不——不能这样——
察觉思维也开始变得混沌,她咬着牙,在一片漆黑中强睁双眼,勉强于指尖凝出一点元力,恶狠狠地戳向眉间,戳得眼冒金星,痛不堪言,倏然,一柄拂尘,险而又险缠在她腕上,阻止了没有尽头的下坠。
随即,那拂尘将她拉着,费力的,一点一点的,拽出黑暗。
脱离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压抑的闷咳之声。
“你……你是谁?”
“别问吾是谁。告诉吾,你想回去吗?”
风千雪怔了怔,眼框忽然有些刺痛,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回答:“想。”
“即便是一切真相大白,还是想要回去?”
“回去。为什么不回去?”风千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却控制不住眼中热流一滴滴顺着脸颊飞溅而下:“就算谁都不认我,也要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说完这番话,已是浑身颤抖。
“甚好。”
眼前的黑暗突然散去数分,一名身着紫袍衣衫的道者出现在她面前,却是神形几乎快要消散之态。
“吾助你回去。但你之归途,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已经决定了,再难也要回去。”
“随吾来。”道者微微垂眸,神态气度与六弦之首有几分相似,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跟上:“时间不多了。”
修行玄宗术法已有年头,风千雪约略看出这位道者的状况,犹豫着,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微凉的大手。
“你……到底是谁?”
“轮回往生道上,吾们曾见过。”
“轮回……”风千雪的疑问戛然而止。
她想起了,那次短暂往生道之旅,自己的魂体似乎也是被人以拂尘抽回了神刀天泣之内。难道……
“你、您……”
出口的称谓已不自觉换成了敬语。
对方头也不回,仿佛要与时间赛跑,努力前行,每走一步,身上的神光便微弱一分,半晌,他才极淡地回应道:“你可称吾‘宗主’。”
风千雪愕然抬头,看着眼前道者的灵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沙化,崩解,飞散。
意识之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呼喊着——
回去。
回去!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