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延的身体查不出任何问题,只有一点奇怪的是,他的脑电波也没有任何波动，包括精神力反馈,旁人不忍对艾德里安说的是,这样的症状就仿佛精神力枯竭，变成植物人了一样,但是,无缘无故的,这怎么可能呢？

艾德里安看着已经无知无觉地沉睡了五天的林秋延,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令他极度惶恐不安的念头——

尤尔、那本小说中的尤尔，是什么时候死的？

*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去改变世界的念头的？

林秋延不记得了,明明最开始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或许，早在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年纪,仰望着头顶贫民窟的逼仄天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向往那样一个世界。

没有饥饿，没有鲜血,没有掠夺,没有无能为力和挣扎不得的痛苦，只有笑容与善,只有信任与爱的……乌托邦之地。

这个念头是如此美好、纯粹以及……天真和不切实际,像是一个生活在象牙塔中没有经历过灾难的孩子才会许下的稚嫩愿望，可又的的确确被他所梦想。

在还没能力付诸于行动的时候，这个梦想最先被擅长写作的盖尔书写下来，在里面灌输了他们最初的希望和热忱。

再然后,他做了行动。

起先，他天然地以为，只要推翻了那个压迫了世界数千年的帝国，一切痛苦就会消失，和平和幸福就会到来。

可是没有。

和平没有降临，痛苦没有消失，世上依然有着数不清的怨怼和憎恨。

“我真是受够了，让他接受萨热的投靠怎么了？！他这样是让我们四处受敌吗！再掀起战争的话不是会死更多人吗？！”透过没有紧闭的门，去而复返的林秋延听到友人周霖戍在屋内气急败坏地说道。

江亦川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只道：“先这样吧……前线还需要他。”

林秋延没有进去，再次离开了。

不是不知道萨热首先找上门的人是周霖戍，他已经分不清周霖戍究竟是为那些可能会在战争死去的战士而扼腕，还是为自己可能交换来的利益……接受萨热投靠，的确能带来更“和平”的好处，那么，他错了吗？

……不，他没有错。

他不会再重蹈帝国的覆辙，至于战争，他会尽可能地减小伤亡。

他始终是这样坚定又固执地认为，坚信那样的世界是存在的，即便在放弃了性命意外来到新的世界后，他也依然如此相信着。

做不到只是自己能力不够——他很明白自己的缺陷。

在决意帮助那个还过分年轻的救世主的时候，他很难说清究竟是无法拒绝那个孩子，还是为了过去那个失败无能的自己，为心里那支离破碎却仍可以死灰复燃的梦想。

或许他可以找到那条通往真正和平的道路。

直至重明的出现。

荒诞而又真实地将那个年少时梦想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用残酷到残忍的事实告诉他，原来梦想之地只是他的一个妄想。

他……错了吗？

在解决重明之前，林秋延没有精力去思考，竭力去挽回，而在重明消失之后，林秋延仍然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亲眼看着联邦国的建立，也目睹了帝国的改革，截然不同的运行方式，贪婪、警惕、仇视依旧存在，可其中破土而出的欣欣向荣却是相似的。

“所以说，有时候太追求完美反而是种灾难啊。”虚无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妄图拯救世界的人往往都是在毁灭世界。”

林秋延一愣，看到早已死去的故友，他本该惊讶，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半点意外，面对好友的吐槽，只是无奈笑道：“是谁编织了那样一个完美的世界？”

“艺术加工的东西还能怪我咯，生活那么悲惨，还不能有点白日梦了吗，难道不是秋延太执着了吗。”盖尔撇了撇嘴，随即他又笑道，“不过我没想到你真能干翻帝国啊！不愧是秋延！”

林秋延沉默半晌，却道：“我没做好……”

甚至面对那样一个他亲手造成的世界，选择用死亡逃避。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盖尔活泼的声音有着无奈：“都说了不能太过追求完美，如此自责，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

不后悔推翻帝国，只是对那些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和悲剧而感到遗憾。

“那不就好了，你已经在那个时间点做到了最好，辛苦了两百年没有半分松懈，不累吗？”

“……累。”

“那就不要管了，别把自己看得太起，这个世界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而且不是已经将你的意志和理想传递下去了吗？那就交给那些孩子去做。你看他们不是做的都很好？”

话音刚落，虚无的空间突然画面一变，出现了一个林秋延十分熟悉的世界。

在他死后，对C星的侵略战争如他所愿没有发生，人们悼念他的同时，人类反而进入了一段稳定的虚假和平期，合共国的矛盾由外转内，他们需要一个新的统帅，在几个候选人对此手段尽出排除异己的时候，一个新的革|命正在暗自酝酿……

“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林秋延评价道。

“本来就没有不好的时候啊，太阳底下一定有阴影，可至少都是真实的不是吗？”

林秋延闭了闭眼，叹道：“……你说的对，谢谢你。”

没有回应，搭着他肩膀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