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希夷先是不明所以，皱眉看着他，终于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闲聊。

那还是他们在入门道场时，释青灯尚年幼。

盛希夷是穿书而来，这副身体跟他以前的只有发色不同，连他家祖传的暗绿瞳孔都还原得一模一样，但毕竟是缩水了很多，他表面上与释青灯同龄，实际上年长。

然而释青灯小小年纪，行事远比他成熟周到，盛希夷寻思着，这大概因为释青灯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缘故。

是的，仙侠故事的男主自然出身不凡，释青灯是蓬莱灵山山顶那块石头孕育而生。

相熟后，释青灯某日曾对他提起：“我一直感觉，我出生时，似乎同胞里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还有‘感觉’的？盛希夷奇怪：“有就有，没就没。”

释青灯却像是真在烦恼，眉心微拧：“他似乎是没活下来。”

“你问过？”

“他们都说并无此事。”

盛希夷那时自认熟悉剧情，整本书没一个字提过男主出生时还有个早夭的弟弟，因此，他也没太当真，只是见释青灯确实忧烦，才难得说了个长句安慰：“那你何必多想。即使有，你每年生辰为他祭扫，尽心就是。”

释青灯想了想，庄重正经地说：“希夷所言极是，是我该尽心。”

盛希夷当时特烦他小小年纪口气跟老和尚似的，跑过去捏他脸：“老气横秋。”

之后释青灯也没再提过这茬，一晃已经过去九十多年，他早淡忘了。

忆起往事，盛希夷难以置信：“你难道是说，你就是释青灯‘感觉’的那个弟弟？”

“释青灯”愤恨不已：“感觉？！是释青灯在石胎中抢走了生机，才害我一出生便夭折，一天都未能活过！我的身体就葬在蓬莱山，我那假仁假义的哥哥，可是一眼都没来看过我。”

若真有这么一个早夭的弟弟，释青灯知情的话，不可能不去祭拜，盛希夷根本不信，指出矛盾：“按你所说，你一出生就死了。”

“我的神魂，藏在我哥的神魂中，偷偷苟活了多年，”“释青灯”倒是对答如流，“我哥与恶龙相斗，两败俱伤，我才能夺回属于我的这条命。老天有眼，还让我得了这恶龙体魄，好伺候嫂子。”

明明是同一个身体，怎么这条恶龙言行都如此欠揍。

撇开污言秽语，这故事也经不起推敲，都说人死魂灭，刚出生的婴儿，神魂更是脆弱，不可能离体存活。再说，释青灯是石胎生的灵婴，极受重视，由三教轮流抚养，身边高修大能不知多少，若有这么一缕残魂在，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更何况，预言说恶龙灭世，这恶龙装疯卖傻，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盛希夷不愿再纠缠下去，思索如何能制住恶龙，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释青灯”握紧他的手腕，认真道：“我要我哥的一切，包括嫂子你。”

真会演，盛希夷冷笑：“我与释青灯是至交好友，不曾有半点狎昵。你这条恶龙一口一个嫂子，乱认什么亲？”

这倒不算谎言。

“释青灯”咬牙切齿：“你要如何才能信我？”

既然恶龙要演全套，盛希夷垂眸，状似不经意道：“办法是有，怕你不肯。”

修真者的心脏能修炼出一个本心之境，名为心境。

神魂气息或许还能伪造，心境是伪造不来的，龙是至灵之兽，也有心境，若恶龙抢走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那么此刻心境便是恶龙的心境，到底是人是龙，入心境一观便知。

然而，心是要害，心境在心脏内部，是要害中的要害，一般而言，即使亲近如师徒道侣，都极少互相敞开心境。

“释青灯”一想就明白了，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身下美人：“嫂子想观我的心？”

盛希夷不答话。

“释青灯”笑个不停：“嫂子想看，我怎么会不肯？我只怕，嫂子看了会怕我。”

怕你？盛希夷冷哼。

激将法简单却好用，“释青灯”五指一爪就撕下了半边衣襟，露出左胸，拉起盛希夷的右手按在自己胸膛，低笑道：“嫂子，别说我没提醒你，我是个早就死了的人，我没有心！我的心境空无一物！”

盛希夷不理恶龙的疯话，趁恶龙给出许可，凝神离魂，瞬间进入恶龙心境。

他一入内就控制神魂，打算下狠手与恶龙同归于尽，眼前之境却让他硬生生停下。

这是他曾见过的心境。

释青灯的心境。

心境中央，有一个神魂，笼罩着不祥的黑雾，闭目打坐，面容沉寂，非常虚弱，没有半点生息，如同一尊被遗弃荒郊野外的石佛。

是释青灯。

这是释青灯的心境，释青灯的神魂在这里应该是最有活力的，怎么会虚弱得连一半修为都没有？而且，释青灯的神魂在这里，外面那个是谁？为什么外面那个以为他没有心？

“……释青灯？”

没有应答。

与此同时，外面的“释青灯”，看着盛希夷前额逐渐显现的龙纹，神情得意，到底是他给嫂子盖上了戳，任谁看了这龙纹，都会知道盛希夷是属于他的人。

然而，当龙纹完整浮现，“释青灯”瞬间暴怒。

“怎么会是金色？！”

他的龙纹该是黑色的！不可能？！是谁先标记过盛希夷？！

难道是……释！青！灯！

他的好哥哥，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时，他的心倏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