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从打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长到了十五岁，却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他爹长留侯谢源是名满盛京的妻管严，平日里最爱念叨些女子无才便是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些话，谢晟年纪虽小，却已经朦朦胧胧地从父亲的话语里感觉到，他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相貌大约并不太如人意。

哥啊，你要是娶了个丑八怪什么办啊？双胞胎弟弟谢景愁眉苦脸。

嗯……那你也娶个丑八怪？这样别人就会以为我们长留侯府爱好奇特，就不会抓着我媳妇的长相不放了。谢晟提议。

滚。谢景满脸微笑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比起弟弟的忧心忡忡，谢晟是真的完全无所谓，一个从没见过的妻子的相貌好坏，在十五岁少年的眼里，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再说了，便是她真的相貌平平，但他长的好看啊，他们俩夫妻相貌匀一匀，总该也够用了。

他心里回忆着这些往事，便不由得有些慢了几步。

没想到身后忽然哒哒几声脚步声，季淮匆匆忙忙赶上来，叫了他一声谢世子。

“怎么了？”谢晟见他神情茫然面带犹豫，便好奇地开了口。

“嗯……”季淮眼神飘了一下，好像很难以启齿一样，“谢世子，能否请你移步到别处。”

“为何？”

“呃……家姐刚刚说，那个，她想和你一见。”

“……啥？”

翠盖马车到了人烟稀少处，季淮对谢晟微微一揖，便带着侍女马夫一步三回头地走开，留下谢晟与车帘紧闭的翠盖马车。

细密的翠竹车帘随风微微摇曳，如碧波荡漾，车中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像是雾里看花，近在咫尺，又像是遥不可及。

谢晟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谢家不是寻常人家，开国诸公里唯一世袭罔替的侯爵，见了皇家也不必低头，数百年来，英杰辈出，家世鼎盛，纵使如此，谢晟也依旧是谢家子弟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生的好看，性子洒脱，连皇上看了都心生爱惜，亲自点了他做少郎官，准他御前带刀行走。

谢小世子从出生起就什么都有，好皮囊，好性格，好家世，好人缘，连媳妇都是指腹为婚订好了的大家闺秀，天之骄子到让人想要指天骂娘老天不公的程度。

谢晟就这么顶着能把他戳个对穿的嫉妒目光随心所欲地长到了十五岁，大抵是有的东西太多，得到的又太轻易，反而没什么太执着的东西，千金散去还复来，潇洒随意地近乎有点薄情，半辈子都顺风顺水，眼下突然要和这个未婚妻见面，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谢小侯爷心里有点新奇，他琢磨了一下，心想总不能让姑娘家先开口，人家都大大方方来来见他，他扭扭捏捏倒没意思。

记得她叫青雀。

谢晟正准备先打个招呼，竹帘忽然被挑起来。

窗帘并没有拉起来，马车略显昏暗，

一个弱不胜衣的清瘦少女静静望着他她像是出来的很匆忙，只着一身素衣，脸色极苍白，无什么多余首饰，一袭黑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眼角长，眼尾狭，直勾勾地看着，眨也不眨。

……哎哟喂，哪儿有这样看人的啊。

见惯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低眉脸红偷偷打量他，谢晟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新鲜感。

谢晟是真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妻好不好看，如果按他的标准给人打分，那相貌必然是最不重要的几项标准之一，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就够好看了，从小好看到大，见惯了漂亮皮囊自然没什么稀罕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谢小侯爷来说，除了极美极丑，大多数人长的也就差不多，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纵使有个高下，差距也相当有限，值不得斤斤计较。

可是季青雀的相貌还是给谢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归根到底他之前是比着名门闺秀的模样给季青雀勾了个模模糊糊的样子，温柔婉约，低头浅笑，而不是现在车里坐着的苍白少女，看不出来什么温柔羞怯，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刺人的锋芒，冷冰冰的，叫谢晟想起他那柄叫啸春的匕首，削铁如泥，指尖轻碰，便血流如注。

谢晟微微拧着眉，季青雀却忽然朝车门挪动过来。

虽然母亲口中的“季氏女温柔文弱”完全看不出来，南辕北辙到不能说有点关系只能说非常离谱，但是出于耳濡目染的教养与尊重，谢晟还是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冒犯的距离。

然后谢晟就眼睁睁地就见这位据说娇弱内敛的文臣千金一提裙摆，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咦，等等————！！

谢小侯爷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猛然上前一步，长腿一迈，伸出手臂，一把牢牢接住季青雀。

真像一只青雀，轻如一片鸟羽，轻飘飘地落进他的怀抱里。

近在咫尺的少女柔软纤细，发间香气清淡，谢晟再不懂女人也知道未婚夫妻这个动作实在太不合适了，他身体一僵，连忙把季青雀放好，立马腾腾腾后退数步。

结果他退她反而进，得寸进尺，一步又一步，谢晟一半是茫然一半是礼让，稀里糊涂地就退到墙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伸出手，柔软的手指羽毛般落在他脸颊上。

她在摸我的脸。

季青雀在摸谢晟的脸。

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第一次见面就摸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