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行雪愣了一下,大步流星跟了上去:“萧复暄。”
前面的人微微偏了一下脸。
“你最好也改换一番。既然他们这么爱雕神像,你名号又那么响,少不了你的。虽然我看神像跟本尊都相去甚远,但也难保有奇人能雕出带神韵的,真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直到出了长巷,天光一晃眼,乌行雪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多余话——
萧复暄堂堂上仙,就算让人认出来了又有何妨?总不会像他一样四处结仇,让人喊打喊杀。
他正想开口补一句,就见萧复暄侧身等了他一步,那张脸显然已经调了。
春幡城并非弹丸之地,据说有大小仙门六家。名声最响、弟子最多的就是花家。
花家在春幡城西边的江心桃花洲上,一来门庭幽静,不用在城围中跟其他仙门划结界抢地方。二来,有这么一个仙门大家在,也能守着西边。
毕竟春幡城的西边有个燕子港,外来人最多的地方,鱼龙混杂。就算千防万防,也时不时会有邪魔混进去。
而每一次有邪魔混进城,就真真是一场噩梦。
很多邪魔最初就是人,他们长着寻常百姓的模样,说着市井巷陌常说的话,甚至……他们在走上邪道之前,曾经就生活在这座城里。所以混迹在人群中,根本难以分辨。
那些邪魔的修习方式太过邪门,狡猾、善变、会蛊惑人,嗜血嗜杀。
有一些邪魔格外麻烦,非常难抓,因为他们会换皮。
他们以生魂生肉为食,吃空了这具,就依附上下一具。而这个过程,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据说二三十年前,哪怕不是最繁盛的时候,春幡城的百姓也有二十余万户。
到了两年前,就只剩下十万户了。
现如今,短短两年的工夫,这十万又变成了七万。
春幡城地界依然是那么大,只是久无人住的空屋越来越多,越靠近城墙的地方,越是死寂无声。
乌行雪一路看到的都是这种空屋,结了厚厚的蛛网,门窗豁着大大小小的洞,漏着深冬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悠长鬼哭。
只有靠近某个仙门的地方,才有点活人气。
那些有人居住的房屋,就像围着松子糖的蚂蚁一样簇拥着那几家仙门。
只有一家例外——正是花家。
但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因为花家独守桃花洲和整个东江,前后不着,本就是个危险地方,易攻难守。再加上花家弟子众多,如若不小心混进几个邪魔,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要是不会仙法、完全无力自保的寻常百姓聚居在那里,就像不加封盖的佳肴,毫无顾忌地敞在那里,不断吸引着邪魔去进食。
那……桃花洲恐怕没有一日安宁。
仙门守不住,百姓也遭殃。
乌行雪听到那些关于花家的议论,已经把“桃花洲”判成了倒霉地,心说万万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结果一个时辰之后,他和萧复暄就站在了桃花洲的栈桥入口处,跟守桥的小弟子们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等等。”乌行雪拽了萧复暄一把,退回到岸上:“你不是说好了带我找医梧生么?为何这栈桥两边十二杆笙旗,杆杆写着花字???”
“你同我说句真话,你真的认识医梧生吗???”
“他不是姓医???”
萧复暄:“……”
他蹙着一点眉心,看着乌行雪,表情冷冷的又透着几分一言难尽。
“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花家门下所有人都是家徒,没有一个外姓?”萧复暄问。
乌行雪:“你怎么不早说……”
萧复暄:“……”
你问了么?
他神色淡淡,冲远处江洲一抬下巴:“医梧生我恰好曾经打过一些交道,错不了。他是花家四堂长老之一,而且跟花家也并非全无干系。”
乌行雪:“什么干系?”
萧复暄说:“医梧生的妻子,是花家家主花照亭的亲妹。”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乌行雪拽着他的手指,片刻后问:“你打算在这江岸边,抓着我赖多久?”
乌行雪赖不过去了,撒了手,跟着萧复暄往栈桥走,边走边嘀咕:“你一个曾经住在仙都的上仙,怎么对人间事这么清清楚楚。”
萧复暄未答。
直到快上栈桥,那几个弟子一脸懵地冲他们抱剑行礼。
他才听见萧复暄的声音:“以前有人喜欢来。”
乌行雪一愣。
下一瞬,就听那几个弟子齐齐冲他们说:“医梧生先生在后堂闭关未出。我们已经通禀了家主,家主让我们将二位接去听花堂稍歇片刻,他随后就到。”
“请。”
乌行雪穿过长长的栈桥,进了花家大门,被弟子引着迈入听花堂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
花家家主的妹妹是医梧生的妻子。
而医梧生的父兄妻女都惨死在我这位原主手上……
也就是说,不止那倒霉的医梧生,春幡城最大的仙门……整个花家都跟我仇???
乌行雪:“……”
要不还是自戕吧,起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