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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x 今年夏天的台风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头尾相连。竟比往年凉爽不少。好不容易过了立秋台风消停了放晴几日太阳的威力也打了折扣。再过几日到了处暑更是后劲不足。到底是秋天了。转瞬又是白露。节气摆在那里一年一年俱是有据可循。

“不晚”新进了一批床和护理用具。老人又多了十来位一大半是过夜。护理师和杂工也各多招了一名。忙不过来。还有递了申请表在排队的估计进来也要半年后了。口碑是做出来的不像外面有些机构点评网上雇人写一圈一枪头生意没意思。冯晓琴同展翔商量想把靠近地铁那边的几个门面也吃下来中间打通愈发做大。展翔说:“爷叔只管收保护费其他一律不管。”她道:“你帮我参谋我底气足些。”展翔劝她:“再过一阵宽裕些胆子养养肥再做。”她笑起来“爷叔这话杀气腾腾的。”展翔摇头叹道:“胖子过给我的。”

史老板最近搞了个app——“你是什么垃圾”名字有些吓人内容却是实在。垃圾分类科普把物品名称输入系统会自动显示这是什么垃圾。有文字也有语音嗲嗲的女声“你是干垃圾哦”“你是有害垃圾哦”……那些是噱头主营业务是上门收垃圾。过了定投的时间只需网上约一下十分钟之内便有人来收楼层不同价格也不同。也可以包月包年。收垃圾本来也没啥稀奇外面多的是胖子是不甘于平凡的生意经不走寻常路。“你是什么垃圾”与望星阁绑定买东西送收垃圾买满一定金额还可以两头打折。收垃圾的都是闲云阁的技师有男有女app上可以挑选谁谁谁精于点穴谁谁谁擅长捏脊包月包年客户免费享受每月三次上门头部按摩每次十分钟垃圾袋旁边一搁标配是黑手套按摩时一撕门是不进的避嫌随身拿个折叠小板凳地上一摆叫声“阿姨”或是“爷叔”就地捏起来。后颈风池风府往上直到百汇手指用力经络一点点疏通。也是点到为止最惬意的时候打住“阿姨时间到了”“爷叔我是3号到闲云阁记得找我哦”——胖子料秋一点也不错。闲云阁生意倒是一点点回暖了。“你是什么垃圾”还兼卖相关产品比如垃圾袋、垃圾桶、垃圾处理器……除此之外还有大件垃圾的回收主要是家具和家电。依然是网上预约十分钟上门。价格好谈。史胖子同展翔商量接下来分两步走一是把“你是什么垃圾”升级花半年时间完成上海的垃圾箱分布地图用户只要开启定位就可以显示当前距离最近的垃圾箱在哪里是否设有湿垃圾箱。有了这个系统便不至于喝完奶茶拿着空瓶走上一公里。同时再设计一款关于垃圾分类的小游戏要简单容易上手定位是像“消消乐”那样的全民游戏人手一只。目前类似游戏也有但普及性还差得远。胖子心比天高想要成为垃圾周边第一人。目标是至少在上海范围内人们一看到垃圾分类脑子里就出现“史胖子”这个人。logo也在设计中。他高薪聘了一个软件开发工程师、一个设计员。展翔建议可以考虑用他自己的头像就像肯德基大叔那种笑眯眯走亲和力路线。游戏也用真人形象一个灵活的胖子左右移动投垃圾投对就加分还有一系列小道具绿色有延时、隐身、提示功能红色的则是移动速度减慢和炸弹那种。如果投错脚下那块立即踏空掉进坑里。惨叫也是真人发声。“这样才能深入人心。”史胖子点头“只要兄弟肯投资随便嘲。嘲出血来也是我的事。”又说第二步打算借鉴瑞士垃圾分类的成功经验建个工厂引入他们一套垃圾箱设备。表面看只是简单的四种垃圾箱体积也不大但底下另有乾坤当地面垃圾箱接近饱和按一个按钮下面一排垃圾箱立刻升起交换位置。仿佛立体车库。既节省了空间提高环卫工人效率也能保持环境整洁。“我不是心血来潮”胖子对展翔道“你自己想上海垃圾分类是肯定要做到底的这块绝对有的搞妥妥的朝阳产业。再加上政策保障风险要少许多。你是习惯坐地收租的还有什么投资比这个更牢靠?所以啊兄弟阿哥这次不是求你真正是挑你发财。你要是拎不清我明天就去找别人。”瞥见展翔的神情心知已成了六七分一喜骨头便轻起来“阿哥我苦命啊忙了半辈子各种生意都试过了想不到最后要靠垃圾翻身真是一天世界一塌糊涂——”展翔打断他:“能不能翻身还不晓得阿哥你不要盲目乐观。”胖子涎着脸“有你展大户做后盾我怕啥?我出点子你出票子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展翔摇头“我卖掉两套房子就算蚀掉照样活得滋润。你是赤膊豁上万一亏了只好去讨饭。”胖子道:“讨饭就讨饭我在你展大户门口讨你还能让我饿死?你吃肉丢我一根骨头足够了。”展翔无语:“阿哥有时候我是真的佩服你浑身上下都是劲道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给你一点火星你就能杀人放火。如果将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万紫园只要还剩下一个人活着那肯定是你。你是战天斗地的一个人啊!”

顾士宏有心理准备即便没有八只垃圾箱挡门小区里这些宝货总得要闹上一阵弄个两败俱伤才罢休——谁知竟是没有。史老板那天上门找他他只当胖子又要出花头浑水摸鱼。竟是恰恰相反。胖子提出头两个月过渡期“你是什么垃圾”免费为65岁以上独居老人收垃圾每天一次。其他用户预约app上门服务也可以打对折。群里闹得乱纷纷胖子竟跳出来坚决站在顾士宏和业委会这边话说得冠冕堂皇:“造福子孙的——。”胖子是万紫园首批业主生意做在家门口有一定威信。也真是可以压得住些。顾士宏倒不习惯了“史老板有啥想法就提不要拐弯抹角我反而心慌——”史胖子使劲摇手“爷叔不搭界的呀我是真心支持你的工作的呀!”顾士宏起疑:“你是不是想当下一届业委会主任?”史胖子哎哟一声指天发誓:“爷叔你也晓得我是钻到钱眼里去的这种没好处的义务劳动也只有您这样的圣人才当得了。放心我不跟您抢您到一百岁还是业委会主任。爷叔以后继续关照我。我们大方向是一致的都是为万紫园服务。”顾士宏朝他看“史老板改做垃圾生意啦还是高科技。立足万紫园放眼上海滩。实在不得了。”胖子笑得门牙外豁“难为情难为情。”顾士宏说他:“史老板以前讲过做生意要不忘初心又要与时俱进。你是人才。”胖子有些不好意思了递过去一张白纸“爷叔把你的手机号码写在上面还有你兄弟姐妹几家统统写下来以后上门收垃圾一天24小时全部算我的。”笑得贼忒兮兮。

老黄到“不晚”已有月余。独自一个单间护理设备都是另配。是“不晚”最特殊的一笔生意。其实也谈不上生意。高畅上月找到冯晓琴时也没抱希望说了情况危险期是过了下一步就是康复。本来按厂方的意思挑个好的康复医院费用依然厂里负担只要这边撤了诉状万事好商量。也是将他们老两口的军。偏偏老黄父亲铁了心人接回来想着家里先待一阵再找康复医院。谁知附近几家都被关照过了不收人。除非是距离特别远或是价格特别高的私人机构。走投无路了——“放一天是一天。”高畅对冯晓琴道。也不好多说否则便是为难人家了。冯晓琴道:“姑父让我考虑考虑。”次日便说“进来吧”。为了他倒另添了好几样设备人员也额外安排。冯晓琴对高畅说:“姑父这里条件不能跟正规医院比经验也不足就像你说的放一天是一天。试试看吧。”高畅把一只信封塞过去里面是老黄父母的积蓄还有他自己的几千块钱凑在一起。冯晓琴打开看了看又交到高畅手里“姑父”她道“讲句老实话他要真待下去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我答应让他进来就没指望赚他的钱。”高畅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嗫嚅着:“总不好让你贴——”冯晓琴道:“姑父帮我在外面多宣传都在里面了。”高畅望着她先是沉默像他那样风趣的人此刻竟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停了半晌又拍胸脯道:“你也晓得朵朵那小姑娘是靠不住的我和你姑姑晚年都指望你了。自己人打个折就行。”冯晓琴一笑:“那是肯定的。先谢谢姑父了。”

姓刘的女人因为这事说了几次对着冯晓琴分析:“无底洞真正是无底洞。生意再好也没用单这人一笔便揩掉不知多少。最好的房间最好的设备拿来白给他用。老板良心好也不能意气用事。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做好人好事。”旁边几人听着也都是不吭声。心里有想法。冯晓琴明白各人奖金都与效益挂钩别的不提单这一张床位外面有多少人排队一年就是好几万。打水漂了。说实话冯晓琴自己也是没底。之前还跟展翔谈了半天成本收益一分一厘都要想好几遍唯恐漏了哪里。如临大敌般。做生意不容易不是儿戏。展翔一遍遍地说。她记在心里。八九成把握是有的但还是忐忑。开头那阵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高畅找她提那事初时她是犹豫的嘴上说“考虑考虑”那是缓兵之计不好意思立即拒绝。谁知当天晚上顾昕来找她问她:“阿嫂不会真答应吧?”她不置可否。心想这必然是茜茜告诉他的。顾昕说了一圈客气又诚恳。其实他便是不说冯晓琴也懂意思。茜茜这个传声筒是两头的。他那边的情况她也大致知道。顾昕叫她:“阿嫂——”她道:“外面医院条件肯定是更好一些。”他忙道:“就是。”她解释:“是姑父交代下来我也没去抢人。”他道:“阿嫂不收他他早晚还是听我们的。”她道:“人家爹妈的意思呢?”她也只是顺口一问听在他耳里竟像是质问了。为这事他最近有些神经紧张上头盯得紧眼看着态势越来越不乐观竟还多出“不晚”这茬真正是火上浇油了。“阿嫂我是吃公家饭的大道理我比你懂。”冯晓琴不语。他说下去:“各人有各人的道理站在我的立场一定不能让老黄留在你这里。”她道:“那你自己同人家爹妈去讲我无所谓。”他情绪兀自还在恨恨地冒出一句:“有你在他们才有恃无恐。”冯晓琴原先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了这话便顶回去:“什么叫有恃无恐人家一只手一只脚是自己斩断的吗?”顾昕怔了怔随即沉声道:“阿嫂我说了不要同我讲大道理。”她嘿的一声没忍住:“我要是他爹妈我也豁出去了儿子都那样了还怕什么。”

那天到后来两人是完全说开了。顾昕掏出烟自己点上。冯晓琴说他:“出去!这里不能抽。”他不吭声打开门出去。她停顿一下也跟了过去。见他两条裤管空落落这阵似是瘦了些。“宝宝怎么样?”她问他加上一句“——肚子里那个。”他道:“就那样。”她又问:“大人也好?”他嗯的一声。冯晓琴便打住不说。他与葛玥闹离婚的事家里人都知道。当面不提而已。葛玥那样个性的人这次竟是坚持任谁来劝都不听。怀孕四个多月是个坎再往后流产便不容易了。本来这是个劝和的好时机可她铁了心医院去了两趟硬生生被苏望娣从手术室门口拖回来。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声不吭被催得紧了只说是“性格不合早点晚点的事”。苏望娣再去问顾昕。顾昕反问她说什么了?苏望娣急道:“她是闷嘴葫芦半天放不出一只屁。所以问你呀。”顾昕也不吭声。苏望娣急得跳脚“她是个大活人我总不能拿根绳子绑住她。真把孩子流了怎么办?”顾昕道:“你别管我来处理。”旁边顾士海也忍不住了:“你怎么处理?孩子要是真没了你怎么处理?”顾昕烦躁起来“那就把我也弄死偿命好了!”

那晚顾昕对冯晓琴交了底老黄这事必须解决。“阿嫂算我求你——”他有些疲倦地拿手去捋头发头屑纷纷往下掉。捋了一遍又一遍。“阿嫂‘不晚’可以跟镇政府合作我上次就对展翔说了政府这块有专项基金不用你操一点心该你赚的钱一分不少上头还有扶持天底下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我跟镇长打个招呼看看还有什么项目可以挂上钩也统统给你。有名有利人也轻松阿嫂你来上海是为啥不就是图个安稳能过好日子嘛。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你千万要把握机会。”冯晓琴不语。他无奈地说:“阿嫂你要怎样才肯答应?”冯晓琴说:“让我再想想。”他道:“老黄与你非亲非故——”她道:“拒绝了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他急道:“怎么是死路一条呢他可以去康复医院我们会安排——”她道:“人家爹妈态度摆在那里还用多说吗?要是想去你们安排的医院还会把人弄到‘不晚’来?”他停下来:“阿嫂到了他这一步不会有人存心跟他过不去的。最多是意见分歧。他爸爸想要同归于尽我们是想大团圆结局你好我好大家好。撇开对错不谈这是我的工作将心比心你站在我的位置也是一样的。”冯晓琴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嘴巴比大脑快了一秒“——我要是站在你的位置大概不会。”他怔了怔。她说下去:“老黄我收了。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如果今天姑父不来找我那就什么事也没有。可问题是他找了我。不晓得是一回事晓得了就是另一回事。你新闻里听说有车祸哪怕死一百个眼皮也不会抬一下可如果在你眼前一个人活生生被撞死那就完全不同了。我也是有儿子的人能理解老黄爸爸的心情。其实到这一步最可怜的不是老黄是他们老两口。你讲得没错我来上海是想过好日子但良心要是过不去日子又怎么会好过?不要说‘将心比心’这样的话我心里想的跟你不一样。我要是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这差事。伤阴德的。”

顾昕离开后冯大年从旁边走出来。看神情应该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冯晓琴问他:“你姐帅不帅?”冯大年反问:“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冯晓琴摇头叹道:“耍帅一时爽留人火葬场。”冯大年皱眉“少学网络上那些贫嘴意思都不通。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傻不傻?”停了停又问她“真要把那个断手断脚的留下?”冯晓琴道:“本来不想留的顾昕一来三句两句倒让我改主意了。”冯大年哈的一声“那你还说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冯晓琴笑笑朝儿子看了一眼。手插在裤袋里站也不肯好好站两条腿交叉上身歪倚着墙成30度角。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她提醒他:“不许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他捣乱似的偏往地上吐了一把。随即把脸转向另一边。她一脚踢过去“叫你别吐还吐!”他跳起来让开斜睥她“你就会对我凶。”她道:“对你算客气的小老虎都不知道被我打了多少回屁股上没一块好肉。”话一出口才想到不该这么说。果然他愣了一下“——我又不是你儿子。”她也怔了怔“我大你这么多可以替爸妈教训你。”问他“怎么没在房里做你那些玩意儿?”他嘿的一声“你以为想做就能做?这是艺术要灵感的。又不是上大号蹲下就行。”她道:“那也不见得。便秘也有的。”他咂一下嘴无奈地说:“跟你这种人有啥可说!”她忍着笑又问:“小老虎没再跟你聊开网店的事?”他看她,“他要真提了你能答应?”她道:“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你们俩早点赚钱我就可以退休了。”他自是不信:“你儿子又是学琴又是毛笔字当宝贝一样的培养你怎么会舍得。”她沉默了一下对他道:“你要是愿意姐姐也给你学乐器、围棋、书法什么都行。咱们从头学起来得及。”他以为她在嘲他及至看到她的眼睛隐隐有什么在闪动才知道不是。心头触了一下恍惚记得在老家时半夜醒来迷糊中看到一双眼睛也是闪着泪花鼻子里的气呼到他脸上湿湿暖暖。很快便睡过去早上醒来也全忘了。此刻冷不丁地被勾了起来熟悉的感觉若有似无细细辨来也分不清是梦是真。冯大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也不知怎么回事鼻头竟一点点酸起来。

施源离开上海前邀顾清俞吃饭。外滩某高级餐厅法国分子料理。顾清俞被侍者带入远远看见座位上那个一身正装的男人站起相迎便庆幸自己今晚的穿着并没有太随意。仪式感由始至终贯穿于整顿饭。两人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围着。亦喜亦忧。就像那道前菜“芥末苹果”入口酸甜后调辛爽层次比例再是精妙终是不惯。剑走偏锋——倒也适合这样的夜晚。菜式有些古怪视线转移离愁别绪便冲淡了或者说是有了抽离的余地。面上反倒闲适。两人轻轻聊着大多是以前的事。读书那阵同学、弄堂、油墩子、造房子、奶油杏肉、紫雪糕……笑一笑停一停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带些岁月的沧桑的感觉。像一幅画轴缓缓展开《清明上河图》那般细碎人与景密密延延角落里也俱是故事各自活着。那时她想她与他只是画上两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罢了。稍不留神便湮没在这巨大情境里尘土般轻忽。她问他去加拿大打算做什么?他道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她点头说你一定会顺利的。他道谢谢。

最后他劝她找个好男人“否则就算距离一万多公里隔着太平洋我也会定期飞回来敲打你的。”这话作为结束语介于开玩笑和真情流露之间是很妥帖的。煽情得恰到好处也不落俗套。直至此刻她好像才真的感觉到她有多么替他高兴。他吃了那么多苦也该有个好结果。这样的收局有些怅然仿佛一道冗长的数学题几番求解最后答数却是个“零”。与岁月静好那些不相干但也算告一段落。只当过去二十年是场梦眼睛睁开便全忘了。加拿大是养老的好地方。他能过得适逸她也安心。买单时他在账单上签字。她看着他总觉得还有话未说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一直微笑。仿佛为后面的内容做铺垫竟又始终没下文。起身那刻她接过侍者递来的外套突然近乎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哎呀我们还没有一张合照呢!”

他想提醒她“结婚照那次不是拍了”——自是不会。他看到这个女人遗憾得有些夸张的神情忽然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孩子气。他总觉得她随时会哭出来。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像个处变不惊的女强人。他现在知道了他损失的不止二十年。悲伤的感觉像陡然涨起的潮水那样没头没脑地袭来。可惜一切都无法回头。连争取的时机也过了。仿佛已不在同一次元。他咧开嘴使劲地笑了一下随即搭住她的肩把手机交给侍者:

“麻烦你。”

顾清俞一个人去了酒吧。看他发过来的合照。施源很绅士地评价“跟你在一起虽然是同岁却像比你老了七八岁”。后面还跟着“大拇指”点赞。她回了个笑脸。又打了“祝你幸福”想想不妥改成“一路平安”。发过去。

她与李安妮通电话。那女人还在月子里不能出门。否则就叫她来了。她问她:“感觉怎么样?”电话那头间或有两声婴儿啼声咿里呀啦。李安妮回答:“感觉很棒。你也生一个试试。”她嘿的一声。想说施源的事又停下。戛然而止。李安妮察觉她声音的异样“怎么有事?”她说没有换了欢快的语气:“你女儿满月我送什么好呢?”李安妮痴头怪脑地笑起来“越贵越好上不封顶——我发宝宝的近照给你。”

小女婴很漂亮。头发金黄而微鬈五官深邃立体皮肤雪白。典型的混血儿模样。李安妮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告诉她孩子是frank的。她当时听了一愣。李安妮反比她沉着得多“不管是谁的我都要生下来。我想当妈妈了。”顾清俞懂她的言下之意。她已经失去一次做母亲的资格了这次她无论如何不想错过。三十八岁高龄产妇剖腹产头胎。孩子出生那日她去医院看望把那个粉嫩的高鼻凹眼的洋娃娃抱在手里不自禁地朝旁边的丁启东看去。脸上看不出端倪。李安妮不停地使唤他拿尿布拍嗝换衣服。他默默做了。他有过孩子多少有些经验动作过得去。护士给李安妮开奶时他旁边看着见妻子被揉搓得大叫救命上前抓住她一只手又忍不住笑出声:“都打得死老虎的人发啥豆腐西施嗲——”李安妮休息时他抱着婴儿一手托头颈一手托屁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小东西蹙着眉不认识似的。顾清俞问他:“你女儿呢?”他道:“奶奶带着。”顾清俞又问:“今年四岁?”他道:“五岁了。”顾清俞点头“妹妹出来她就有伴了。”他停了半晌憋出一声“嗯”。顾清俞瞥过他头顶一块疏白这男人也已四十出头了眉心很深的川字纹显得有些愁苦也有些担当。倒是老派上海男人的模样。离开时他送顾清俞到电梯口。“伤口还要养几日再拆线奶没开鸡汤猪爪汤那些也不好喝怕她生奶结吃苦头——”也是没话找话。最后问“几时吃你喜酒?”顾清俞笑笑“不急。”他道:“李安妮讲了几次前后收你三只红包难为情得很终归要寻机会还你。等她摒过这阵就帮你介绍对象。”顾清俞依然笑笑“好

等她。”

电话里李安妮说frank上个月又结婚了。“记得吗就是当初接我捧花的那个金发女郎36g身材有点像莫妮卡?贝鲁奇。”顾清俞哦的一声想起那个丰满的二十出头的法国女孩。“frank知道你有孩子的事吗?”顾清俞问。李安妮叫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他?等他找律师跟我抢孩子的抚养权吗?孩子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她显得有些激动。顾清俞问:“那丁启东呢他什么想法?”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女儿跟着他我女儿跟着我。他太平我就太平。他要是有想法那我也可以有想法。大家都这把年纪了道理都懂的。”她说完又笑笑“将来带两个孩子出去散步扎台型(沪语指有面子)。大的是亚洲面孔小的是混血儿老公看着也不像外国人。旁边人见了这一家四口关系要猜半天。搞脑子。”

展翔在车上给顾清俞打电话:“我在酒吧门口。”一会儿顾清俞开门出来上了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他道:“你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有定位显示。”指的是她与施源的合照男方头像做了马赛克处理后面跟着一句“愿各自安好”。

“这朋友圈发的不像你的风格。”展翔评价。

“没错。所以我屏蔽了大部分人。”

“能看到的都是嫡系?密友?”他笑着问。

她还没回答他忽然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吻了下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等到了家她会不会留他。喝杯咖啡或是喝杯茶什么的。吻是开场白亦是对她上次那个吻的回应。不好让女同志尴尬。男人皮厚些便是落了空也无所谓。手心里都是汗方向盘被捏得黏嗒嗒。余光偷瞥她也看不出名堂。很快到了世纪尊邸保安见是陌生车辆弯下身子探问“找谁”顾清俞把头伸过去说“11号1802”。保安是新来的没见过顾清俞做事一板一眼追问“姓什么”顾清俞回答“姓顾”。那人依然不肯放行径直在ipad上查名册。顾清俞嘿的一声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歪在展翔身上这姿势暧昧得过了头。忙不迭地坐正。听保安说“不好意思久等了”两腿一并端正地行了个礼。闸门打开。展翔也回了个礼“辛苦啦兄弟!”顾清俞问他:“怎么不说‘同志们辛苦了’?”他道:“要是万紫园肯定就说了。这是你的地盘我不好冒充领导的。”她哧地一笑“——你总是这样。”他问:“总是怎样?”她道:“你自己不知道?”他道:“别人评价更客观。我想听你说。”她道:“熟得不能熟了评价也不会客观。你应该去找个陌生人问。”他看她,“太熟也是问题?”她笑笑,“朋友总归是越熟越好焦了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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