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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份娘快跑开!”有人大喊可那女人只是站着不动。

慌乱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受惊的大马往目瞪口呆的女人冲去。

就在马与人即将相撞时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娇喝一道身影扑向狂马。

“歆怡不可——”看到熟悉的身影叶舒远脑袋一懵这女人怎么一到陆地上就故态复萌了呢?

可他的警告声还没落下歆怡已经骑在了马背上。

只见她一双小蛮靴稳稳地踩住马钟一双纤纤玉手紧扣着缰绳嘴里不时发出各种吆喝声驾驭着那匹狂暴的马奔向无人的院角。

这本是一匹驯服的好马只因被搬运箱子的人不小心撞痛才会如此暴躁。马儿在撇了一阵野后已经累了此刻又遇到骑术精湛的歆怡自然很快就被制伏了。

见控制住狂马、救了春份娘的人不是马夫不是护院而是刚被迎娶进门的大少夫人时众人都十分惊讶。在这叶府别说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就算是未出阁的小姐或孀居多年的寡妇也是从来不得抛头露面、做出大胆之事的可这位大少夫人却当众撩起裙子跨坐在马背上还毫无顾忌地高声叫喝。

她的豪放之举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引起了另一波震惊。

难道是皇家的格格不寻常?还是这个女子很独特?

人们悄声议论着其中有厌恶有指责有欣赏有惊讶也有担忧。但当她骑着已恢复平静的马转回来时大家却都被她高坐马背秀颜玉面娇柔中隐含着刚毅的效然英姿所吸引就连叶舒远也暗自惊叹她矫健的身手。

然而再怎么欣赏他也不会赞美她。不仅因为这里是家风甚严的叶府更因为四周的议论和这番混乱让他意识到身为叶家长媳妇她正在给他制造麻烦!

歆怡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蚤动因此当她引着马回到人群前时仍满脸带笑直到看到大家不自然的目光和叶舒远紧绷的脸时心里才“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即违犯了叶府的“家规”。

“我怕马踩伤了人才……”她焦虑地对叶舒远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之间刚开始好转的关系受到影响。

可没容她说完他便冷淡地打断她。“别说了快下来!”她心一凉默然下马。秋儿赶过来扶住她替她把发髻固定好再为她抚平衣裙。她听到四周发出的叹息声和议论声而那每一个声音都敲打着她的心。

“打起精神来前面就是我爹娘!”叶舒远的一句轻语惊得她猛然抬头果真看到前面不远的中门前站立着一个五官酷似叶舒远但神情不怒而威的老者他身边站着两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叶舒远拉着她走上前领先跪地一拜道:

“儿子不孝一去数月如今奉圣谕娶妻归乡还请受儿子、儿媳一拜。”说完他转回头喊歆怡。“快跪下行礼!”可是歆怡不动只是望着面前的人们。从见面起他们投向她的目光就刺伤了她。那目光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吃人的怪兽似的那目光既惊且怕还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面对这样的目光她的心本能地抗拒与他们相处。

“歆怡?”见她如此叶舒远脸色略变旋即委婉地替她找台阶下道:“是我忘了给你引介这位……”他指着威严的老者。“是父亲这两位——”他分别指着叶老爷左右两侧的妇人。“这位是娘亲这位是卿姨娘她们都是叶府最有权力的女人也是你的婆婆今后你得小心伺候着。”他的神态恭敬但不知怎地歆怡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冷淡和勉强她看看他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再回头看向那三位长者尤其是那两位夫人——她的婆婆呈现她们如同日与月般截然不同。站在老爷左边的叶夫人虽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腰不弯、气不喘就连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灼人的热力让人不敢久视。然而在与她的眼神做短暂对视后歆怡从心里感觉自己不喜欢那个眼神太陰暗、太凶狠还带着让她不理解的怒意和轻视。

再看叶老爷右边的卿姨娘她暗自惊叹她的美丽。卿姨娘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婉丽看起来不到四十可是纤瘦苍白、尤其是眉宇间的愁结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令歆怡惊讶的是当她与她的目光相交时她的这位婆婆居然露出恐慌的神色迅速垂下头逃避了她的目光这真让她吃惊。

但她没有更多的机会观察因为她的公公开口了。

“格格乃吾皇亲孙女于礼该老夫下跪请安怎敢劳驾格格玉体?”说着他果真长袖一甩就要下跪叶舒远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托住父亲。“爹您这是干嘛?于情于礼歆怡进了叶家就是您的儿媳不再是皇孙。儿手中持有皇上御旨因此请爹娘入内安坐让儿子和儿媳给您老请安。”叶老爷冷冷地看他一眼语带指责地说:

“既知要有礼就该早些约束怎可刚进门就做出那等有伤风化的事来?”听出他的不满叶舒远呐呐无言可另一位听了可就不高兴了。

“老爷是说我制伏狂马的事吗?”歆怡直率地开口。因为不习惯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没法称呼他为“爹”。“我只是为了教人无关风化。”没想到她会当面反驳叶老爷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叶老爷也是一惊当即面红耳赤不悦地说:“为妇当守礼教、慎妇言怎可如此说话?”“什么是礼教妇言?难道眼睁睁看着狂马伤人却不管就是守礼?被人错怪也要满嘴承认就是妇言吗?”歆怡据理力争。

这可真是语惊四座当即众人哗然叶舒远喝斥她:“歆怡不可无礼!”叶老爷更是气得狂怒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公开跟他唱反调。

在家里他说的话就是王法无论对错都得服从就连他最刁钻蛮横的夫人、最顽劣不冥的么子也不敢顶撞他可这个刚进门的媳妇竟敢这样跟他瞪着眼睛说话。

“你……”叶老爷一气之下习惯性地想呼唤家法可蓦地想起她的身分不由暗自哀叹“家门不幸”这个胡言乱语的儿媳妇是皇孙格格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硕亲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严加管束”?又怎敢将家法用在这个显然不懂得看人脸色的儿媳身上?

他忍下嘴边的训诫冷峻的目光掠过儿媳转向儿子斥道:“真没用!”歆怡见他迁怒于叶舒远不由得生气可她还没开口叶夫人说话了。

“新媳妇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说敢言。”她满脸带笑眼里却带着轻蔑。

当她开口时歆怡觉得整个院子里其它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在迥响。

“舒远一向循礼守法当以古训时时提醒你“人生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虽说教人要紧但对女子而言守礼更为重要怎可顶撞老爷?格格如今已是叶家长房媳妇是叶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勤手足叶府家大业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顺爹娘、兄友弟恭、夫唱妇随的礼数!”这时歆怡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叶舒远变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迫人的热力。她回过头看到他脸上仿佛套上了面具毫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

叶老爷也感觉到夫人与长子之间紧绷的情绪插了进来对僵立无语的儿子厉声说:“舒远带你的新娘去宗祠拜堂!”“是父亲!”叶舒远恭敬地颌首看了歆怡一眼。“走吧。”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地走向内院。

从他陰沉沉的脸色中歆怡感觉到他的愤怒现在见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心里更加难过一面怪自己总管不住嘴得罪了他的家人一面遗憾她马下救人的行为激怒了她的公婆破坏了她给公婆的第一印象现在她要怎样跟他们好好相处呢?

随后的拜堂祭祖中她低眉垂目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叶舒远在祖宗灵位前点香跪拜、诵读祖训随后又在大厅内给已经端坐上位的公婆上茶献礼并与家中其它兄弟姊妹、妯娌姑嫂等相见。

这是一个繁琐又累人的“认亲”仪式介绍相识后就是送礼。她跟所有人都见了面但除了威严的公婆和轻佻的小叔外她只记得所有人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冷淡而有礼、疏远而客气。

而且她还发现那种态度并不只是针对她对叶舒远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小弟还当众嘲讽他他孀居的大弟媳也公然用眼神表示对他的轻视。

而最让她诧异的是叶舒远的反应。

从走进这个家人聚集的大厅开始他仿佛用一个铁箱子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锁起来了他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她仿佛他与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变得飘渺神情非常冷漠冷得不带一丝热气。

这实在是件让她想不通的事。身为叶氏长子他为何在这个大家庭中显得如此孤独无助难道他出自偏房是卿夫人所生?

看来不过年长他十岁左右不可能生养他而且他们之间从相貌到言谈都没有丝毫母子间的情感联系。但叶夫人则不同不仅因为叶舒远冷漠的表情与她很像而且她对叶舒远所表现出的不满很像做娘的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时的反应。

只是叶夫人为何每次对他说话时都要用那种好像在看仇人的眼神呢?为什么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讽刺与讥笑就是指责与不满呢?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歆怡结束了她成为叶府长媳的所有仪式。

当她终于被送到叶舒远居住的庭院“凤春苑”时已经筋疲力竭。

可是她非常不安因为离开大厅时叶舒远被他父亲和叶夫人喊走了当时只告诉她他们有急事商量而后她一直没再见到他。

她独自度过了到叶府后的第一夜也是她生平最寂寞的一夜。

就在歆怡孤独地待在新居揣测着公婆把夫君唤到哪里去时叶舒远正在距离她一街之隔的家具坊忙着收拾他弟弟叶宏达造成的混乱。

年初北方一富豪在江南游玩时看中叶舒远设计的一款方角柜当即向叶氏订购了一批约定半年交货叶舒远为此特意从外地购买了上等黄花梨让作坊的工匠们等木料一到就开工制作。

没想到木材到达时他已离家赴京平日不学无术、闲游浪荡的三少爷叶宏达忽然想“当一回家”向爹娘要求这批货由他监制。叶老爷本不信任他但禁不起夫人的游说求情只好同意。

叶宏达在叶府内可说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叶氏的作坊内却什么都不是。他对工匠们左一声“大少爷说”右一句“大少爷讲”痛恨不已决定显示一下自己是未来叶府真正继承人的魄力也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撕掉叶舒远绘制的图纸自己画了几张并强迫工匠们按照他的“图纸”做这批柜子并偷工减枓去掉了该雕刻装饰的部分。

对他不懂装懂刚愎自用的作风领工与工匠们都无法说什么只好照办。

近日因交货期限将至对方在苏州的分号老板前来验货发现货物并非当日所订时立刻取出契约及图纸与叶宏达交涉却被叶宏达随便搪塞于是一怒之下宣称要以“偷工减科”的罪名状告叶氏。

那位客人背后的靠山并非一般人物这事如果闹开对叶府来说不啻是一大灾难。了解事情经过后叶老爷对么子大为不满连带将夫人痛斥了一顿。

可叶夫人和三少爷都将责任推到叶舒远身上说他做事不周大权独揽工匠们只认大少爷不识三少爷对三少爷的图纸没尽心去做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但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安抚发怒的客人而叶老爷与三少爷都不擅于解决此类耪手的问题因此看到叶舒远回来时他们都松了口气。

“舒远你立刻去见关老板先压住他的火气以后的事由你定夺。”顾不得追究责任一等把这麻烦事的经过告诉他后叶老爷立即对长子交代又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不准再去添乱让你大哥解决这件事!”叶夫人不满地说:“这事不是宏达的错老爷就算不责备舒远也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工匠赶他们走!”“惩罚谁?赶谁走?”叶老爷多日来已为这场纠纷伤透了脑筋一听到她说的话便不耐地说:“他们都是跟了叶府多年的好工匠赶走他们谁来干活?北方的柜子谁来做?你吗?还是你的这个宝贝儿子?”见他当着长子的面训斥她叶夫人感到很没面子生气地站起身对着叶老爷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都没良心当初若非我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撑着这个家老爷你能在京城逍遥自在地做官儿吗?”眼珠子一转她盯着叶舒远道:“还有你如果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这叶府今天能有你吗?”说完她对叶宏达说:“既然这里不欢迎咱俩我们走!”等她离去后叶老爷对大儿子说:“不要在意她就是那个脾气。”叶舒远早对这位“娘亲”知之甚深也正因为她才使他发誓要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为妻可如今念头未改命运已定。想到这他深叹了口气。

见他不语又听他叹息叶老爷双眉一皱。

“你对她还心怀芥蒂?为父早已告诉过你她对叶府功劳不菲就算为父也得对她礼让三分你何不宽容点?”提起往事叶舒远觉得胸口郁闷得难受但看看父亲苍老疲惫的模样他否认道:“爹放心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早忘记了。”“那就好。”叶老爷靠在椅子上说:“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又娶了妻得了功名。说不定哪天吏部公函一来你又得离家。叶府虽大但能做事的人不多宏业死得早现在只有宏达还能做点事你怞空教教他不管怎么说他仍是你弟弟他那些坏毛病都是被你娘惯出来的。”叶舒远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关老板然后到作坊去。”

“好吧你快去。”叶老爷说着又补充道:

“你一去作坊总是几天不出次有媳妇在家等着你可不能再那样。格格虽不像青荷那般乖巧有礼但她是皇上的恩泽我们谢恩都来不及呢你不要对她失了礼惹祸上身哪。”“青荷?!”父亲的话让叶舒远当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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