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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x 清晨。\\。qВ5、\\

薛羽洁一面咬着涂抹了一层奶油的薄吐司片一面从桌上一叠刚从台湾快递而来的周刊杂志随手挑起一本百无聊赖地翻阅着。

屋里静得出奇。

自从羽纯离开后这幢位于德国小镇的房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在清寒的初冬下显得更加灰色沉黯。

日子在极度的静谧中逐渐流逝日复一日小镇里安详的生活不曾有过一丝变化无聊得几乎令她崩溃。

而这间屋的男主人也仿佛感染了小镇沉重缓慢的步调在恢复行走能力后并没有恢复从前的逸兴遄飞每日每夜也只是将自己锁在屋里读书、发呆像一头坐困愁城的猛狮完全失了一贯的潇洒与威严。

现在的他简直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

薛羽洁撇撇嘴无法掩饰内心的不满。

她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为了和一个失去斗志的颓废男人共度一生?

该死!

原本就烦躁不堪的心情因这忽然掠过的念头更加陰沉她在心底低咒一声玉手不耐地将八卦杂志翻页。

这一番心底的诅咒立时化为最激烈的言语。

“该死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低咒着杏眸圆睁瞪着杂志上一张跨页的巨幅相片。

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对坐于一家高级餐厅举起酒杯互相撞击的情景。

她蹙起蛾眉美眸迅速寻向内页标题——“知名女星与商业巨子的浪漫之夜”。

而内容更是超乎她想像的荒谬。

消失数月的知名女星薛羽洁日前遭记者发现于晶华酒店现场秘香港某叱咤商界之青年才俊共进浪漫晚餐两人状甚亲昵……

这究竟怎么回事?她人明明就在德国啊什么时候跟男人在晶华共进晚餐了?

她莫名地心跳加速玉指紧抓杂志关节泛白。

刚刚获得金马奖提名的薛羽洁近日借故游学英国许久不曾于公开场合露面退出演艺圈的传闻甚嚣尘上莫非这段恋情就是导火线……

该死!她什么时候说要退出演艺圈了?在多年来的努力好不容易即将获得肯定时她怎可能轻易放弃一切?

胡说八道!这家八卦杂志的记者简直莫明其妙!

而且照片上面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是羽纯!

薛羽洁蓦地醒悟一双美眸瞪得更大更圆。

没错。她仔细地比对相片上女人的五官相貌——那女人正是羽纯没错。

姐姐的五官与她一模一样也难怪那些娱乐记者会错认。

这么说是羽纯跟那个所谓的香港青年才俊共进晚餐是她和那个男人状甚亲昵?

她……她不是爱着傲天吗?怎么刚刚回台湾不久就勾搭另一个男人?

这该死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羽洁瞪着杂志更加仔细地读完整篇报导愈读愈是面色陰沉。

根据杂志记者所言那个和羽纯共进晚餐的男人在香港科技界影响力非同小可年纪虽轻却已是重量级的人物还上过亚洲知名商业周刊的封面。

亚洲知名商业周刊?

薛羽洁颦眉黑眸笼上一层暗影。

由记者不敢直接提名道姓只敢这样旁敲侧击地暗示那男人真实身份的情况看来他确实是相当具分量的商业人物招惹不起。

羽纯什么时候认识那样有头有脸的男人了?

薛羽洁咬牙端起橙汁啜了一大口意图借冰凉的液体镇定不安的心神。

无奈心神仍是惶惑不定呼吸甚至更加凌乱了。

她闭眸深吸一口气重新展开眼睑时一个忽然映入眼帘的伟岸身躯几乎吓了她一跳。

“傲天!”她轻喊着微微惊慌地察觉任傲天的脸庞是陰暗的紧紧蹙起的浓眉显示了他晦涩的心情。

他看到相片了。

薛羽洁灵敏地察觉这一点注意到他湛幽的黑眸凝定的焦点。

他看到羽纯和一个陌生男子共进晚餐的相片而且似乎正为此强烈不悦。

他果然是在乎她的!

“是羽纯。”薛羽洁低低地、微微沙哑地迸出一句“看样子她在台湾过得挺好。”

任傲天闻言嘴角一阵不易察觉的怞搐跟着冷哼一声“她一向过得好。”他低低地语气不无讽刺“那女人一向懂得照顾自己。”

他在嫉妒。

薛羽洁紧紧咬牙星眸在那张近日来难得显现情绪的英挺脸孔一阵流转无法抑制心底突如其来的怒意。

她暗暗吸气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心情嘴角勉强勾勒一抹浅笑。

“是啊姐姐一向懂得照顾自己。”她放柔嗓音让语气淡淡抹上惆怅“她不像我。”

可他却仿佛没听见没注意到她有意博取同情的凄楚语调仍一径直直瞪着杂志上的相片湛眸幽深无法轻易窥见其间思绪。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忽视不觉冲口而出“我们结婚吧傲天。”

“什么?”他一愣终于收回一直瞪着薛羽纯相片的眸光转凝她清丽秀颜面容难掩极度震惊。

她回望他轻轻咬住下唇“你……愿意娶我吗?”

他仍是震惊地望着她俊逸的唇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任何一句。

“你愿意娶我吗?傲天”她闭眸深吸一口气接着静静幽幽吐出致命一句“娶我这个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女人?”

任傲天闻言倒怞一口气英挺的面孔瞬息万变掠过一道又一道复杂难解的神采最后深不见底的黑眸停定桌面。

停在那本摊开的杂志内页薛羽纯漾着浅浅笑意的相片上。

☆☆☆

他们竟然连这样的相片都拍到了。

薛羽纯摇头眸光从杂志上她与男人的相片收回禁不住幽幽叹息。

都怪她长了一张和羽洁一模一样的脸孔才会他人误认成了娱乐记者追逐的对象。

“究竟怎么一回事?羽纯。”

男人低沉的嗓音质问着她她抬头望向那个直直立于她面前的修长身躯。

“别问我无情我也不晓得。”

“怎么可能不晓得?”任无情蹙眉不满她有意逃避的态度在她对面落坐一双湛眸紧迫逼人地盯着她。“照片上的女人的确是你吧?”

“是啊。”

“你真的跟李培元一起吃饭?”

“嗯。”她颔首承认半带无奈地。

他却不似她心情低落嘴角翻飞起好看的弧度。“真有你的羽纯李培元呢多少女人想求他多看一眼都求不得。”

“是他邀我的。”薛羽纯冲口而出不满任无情那若有深意的语气。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无情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听说他很少跟女人来往的没想到竟主动邀约你。”他一顿黑眸更加光辉璀璨“可见他是真的对你有好感。”

“也没什么我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怎么认识的?”

“在凤凰城念书时跟朋友一起出去过几次他偶尔也会出现。”薛羽纯淡淡地。

“啊团体活动。”任无情微笑颔着“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她瞪他“他回香港我也回台湾前阵子才在台北偶遇一起吃顿饭而已。”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啧真可惜。”他夸张地。

她秀眉一紧“有什么可惜的?”

她冷淡的语气令任无情扬一扬眉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叹气“你就是这样羽纯。”“我怎样?”“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他摇头“这样怎么有男人敢追你?”

“不敢就罢了我不希罕。”

“你已经不年轻了明天就满三十一岁。”他若有深意地。

“我知道。”她撇嘴“不用你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没想过好好谈一次恋爱结婚生子?”

薛羽纯默然别过头去。

“羽纯!”她漠然的态度令任无情有些气急败坏伸手转回她下颔“看着我羽纯告诉我”他低低地深深地望她“你是不是还爱着傲天没办法忘了他?”

“我没有。”她语音沙哑。

“真的没有?那为什么不肯接受别的男人的追求?”

“我只是……只是不想。”

“他爱的人是羽洁啊。”

“我知道。”

“那你还念念不忘——”

“我没有念念不忘!”她蓦地扬高嗓音黑眸倔强地瞪他。“我三十一岁了无情你以为一个超过三十岁的女人还会作那种不切实际的梦?”

他只是静静地望她“不会吗?”

“你以为我究竟为什么到德国去?”

“为什么?”他静定地问。

而她仿佛嗓音一梗陷在喉头发不了声。

“告诉我为什么羽纯。”

她没立刻回答面容刷白墨帘跟着一落掩去眸中神色。

半晌方重新扬起眼睑静静幽幽地望他。

“为了告别无情。”她低低地语声虽强自镇定仍掩不去底蕴其间淡淡的惆怅感伤“我去德国见傲天。是为了告别。”她一顿深深吸气“告别那段永远不会倒回的青春岁月……”

☆☆☆

是的是为了告别。

告别这些年来总在她心底盘旋不去的青春岁月告别总是沉沉重重压在她内心深处的浓浓渴望与感伤。

她明知不可能的少女时代肝涩而浪漫的梦想不可能有实现的一日。

她只想再见他一回只想他也能看她一眼深深地、长长的一眼。

然后她便能带着这温暖深刻的记忆离开他将一切有关他的热切想望深深地、永远地埋葬。

葬在那株开在高中校园红色凉亭边的白杨树下。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闪躲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与悲愁

就好像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就让他拉弓射她吧将那现实的羽箭狠狠地、精准地射入她胸怀让她一颗总痴痴怀想着少女梦想的心能真正地、完全地死去。

让他射她吧像猎者毫不留情地射下傻傻振翅的白鸟落下漫天羽。

让他重重地伤她吧好让她能完全死绝了一颗对他怀抱着妄想的心。

就让他伤她吧她心甘情愿。

但为什么……心会这样地疼?泪无休无尽地流?

她不是心死了吗?不是已决定不再为他流泪为什么还要这样揪着一颗心揪得整个胸膛严重发疼?

“傲天你伤了我可是你也留给我美好的回忆……”她喃喃地凄然低语。“你……让我无法干干脆脆地忘了你。”

如果他终究要伤她为什么还要曾经待她好?为什么还要关怀她、在乎她在她发烧昏迷时彻夜守护着她在她烧了那一桌难以下咽的菜后一口一口地吃完?

为什么不完全冷淡无情地重重伤她偏还曾经温柔体贴地待她?

为什么……要吻她?

“为什么?傲天为什么?”她低低地问明知远在异乡的他不可能回应仍是傻傻地、痴痴地问着。

为什么……

她展开眼瞪让月夜中气氛格外宁谧的校园映入眼帘。

月华清冷拖曳她怔然凝立的削瘦身形在地上绘出灰色暗影。

她望着校园她半晌方悄然举步轻逸的步履如幽魂般飘过校园中曾经深烙在记忆版上的每一处。

但变了。

在她脑海里可以清楚描绘的一景一物全变了。

曾经停立在边缘怔望着里头游鱼穿梭来回的青翠池塘不知何时消失了填平成和周遭一般高的平地铺上灰白石板成了学生们可以蹦蹦跳跳的一方小小广场。

运动场也变了变得更加宽敞、设备完善甚至新盖了广阔的足球场。

想当时傲天他们的还只能在种着草皮的躁场上踢球呢现在学弟妹们却有了一座真正的足球场。

都变了就连从闪陷在凉亭后一条可以直通学校后山翠湖的小径被封了。种满一片青翠树木。

连翠湖也上不去了吗?

薛羽纯停立凉亭右手扶着冰凉的亭柱身子微微抖颤忍不住突来的心伤。

她还记得那方翠湖记得有一阵子傲天常一个人偷偷躲在那儿练习游泳浑然不知一切已落入她的眼底。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有一日不知为何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从背后冷不防推他入湖里。

他竟真吓到了全忘了刚刚习得的粗浅泳技在湖里载浮载沉。

她也吓到了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慌张失措连忙跳下湖去救起他召来救护车送他去医院。

是她救了他的。

可争强好胜的她却在他醒来后不肯承认假装自己是羽洁。

是她亲手将他推向了羽洁亲手毁了自己的少女梦。

是她的好强将自己一直偷偷喜欢的男孩推离自己。

是她的错……

能怨吗?

不能怨的自己种下的因就得自己承受。

一念及此薛羽纯突地悲怆难抑激颤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倒向凉亭边冰沁的石板长椅。

一切都变了这座曾经消磨三年青春岁月的校园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一切都在变化不停地前进唯有她还停留在多年以前无法举步。

真的该离开了她不能一辈子将自己困在这儿一辈子将自己的心困在他身上。

她该走了……

想着薛羽纯垂落眼睑形状美好的羽睫静静低伏而泪剔透地沾染其上。

☆☆☆

“我相信满树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是谁?是谁在她耳畔读着这首席慕蓉的诗?

是梦吗?

“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那声音低沉婉转蕴含着无限柔情与深意。

那一个字……那一个字究竟是什么呵?是否是她一直痴心想望的那个字。

“羽纯天很冷你睡在这儿不怕着凉吗?”那声音再度轻轻柔柔地拂过她耳畔仿佛极端心疼。

薛羽纯心跳狂野朦胧地声吟一声意识却陷在无底黑洞醒不过来。

可感觉却还是存在的她清楚地感觉那温柔嗓音的主人将她的身子拥入怀里用他灼热的胸膛温暖冰凉的她。

她感觉一道奇异的暖流深深沁入心底。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不知怎地我猜到你会来这里我们……也算有默契吧。”

是谁?怎会知道今日是她生日?

“羽纯你究竟怎么了?在这里哭着入睡吗?”温热的颊紧紧贴住她的同样温热的气息则轻轻吹向她鼻翼。

“让你哭的人……是我吗?”他问带着浓浓的懊悔脸颊磨蹭着她。“对不起还痛吗?我没想要打你的只是、只是因为……你那时也哭了。”他一顿忽地深深叹息“如果当时我不打你如果当时我不能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我便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心了管不住自己飞向你……”

话语一落他随之陷入沉默好半晌灼烫的唇瓣忽地印上她眼睑轻轻吻去帘上的湿润。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低地。

然后两瓣唇继续蜿蜒而下细细地抚过她莹腻的终于停留于她沁凉的红唇。

他柔柔地、却深深地着在亲昵的深吻间倾注无限依恋。

她轻轻喘息承受不住这样的柔情蜜意只觉心跳快得几乎迸出胸膛。

是谁?究竟是谁这样吻她?

是……他吗?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她真想张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

可她不敢怕一张开这样美好的梦境便消失了怕那张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一心期盼的那个人。

不她不要醒来不要醒来知道自己只是做梦。

就让她继续梦下去吧永远。

不要醒来。

☆☆☆

但她还是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展开眼睑轻轻地、缓缓地。

朦胧的眼瞳有一瞬认不清存在面前的一切。

好一会儿淡粉红色的天花板才真真正正映入眼帘。

是她的卧房她睡在……自己的卧房。

那甜美的一切果然还是梦。

薛羽纯怔怔地、朦胧地瞪着天花板说不出掠过心头的是一番怎么样的滋味。

她醒了。

为什么要醒呢?

失望、惆怅、怨怼纷至沓来的情绪蓦地淹没了她胸膛令她心跳一阵急一阵缓呼吸不顺。

她蓦地直起身子的玉足踏上冰凉的地板激起骨髓一阵冷颤。

她不想醒来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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