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冲进来:医生、护士、荷枪实弹的大兵……看见军人,程菓微一恍神,便在持枪而立的军人中间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嗬!”她喉咙眼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字眼,象惊笑,又象是惊吓。
“快!镇定剂!”
她定定地盯着床尾并排而立的军人。那些人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却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躲在他们后面,朝着她偷偷地笑。
……不要怕。
……挺过来。
不要,太累了,不想挺了。程菓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胳膊上一阵刺痛。她低下头,正好看见医生麻利地将针管从发黑发硬的胳膊里拔出来。
“嗬……”
“程老太太,程老太太!”医生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她迷茫地注视着医生焦急的脸。“还认得我吗?程老太太。”
程菓又望向床尾的那一排军人。
医生冲那些军人吼:“她还没有变异,还有救。你们在这儿会刺激病人,先出去!”
别,别让他们走。程菓猛地抓住医生的手,把医生吓了一跳。
站在床尾的军人们动作整齐地托枪,枪口齐齐对着程菓。
……菓菓,别吓唬他们。
……别玩了,菓儿。
……妈,你调皮了。
军人里,几张熟悉的面孔冲她会心一笑。
四十年前一去不归的丈夫和父亲。
三十年前再没有回过家的大儿子家兴。
十五年前牺牲的二儿家旺和儿媳义兰。
还有……
程菓眼睛一亮,看见孙儿笑嘻嘻地从别人脑袋后面露出半边脸,望着自己。二十岁的大男孩了,还象小时候一样猴精猴精的。
她眼眶湿润起来。
亡灵们附在活人的影子里,笑着向她默默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有一个转身,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跟着转身。灯光渐强,人影耸动,他们的影子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等等。
墓地岛只埋下了他们的军装和铭牌,他们的魂魄至今还在古战场上四处游荡。
不,别走。
程菓掐着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吐纳。
“加油,程老太太。”
程菓活得够久了,她只是想追上离人的脚步,告诉他们:你们为灵界尽了所有的责任,现在该为自己多想想,为我多想想吗?她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那些一闪而逝的幻影现在一个也看不见了。
医生在她胳膊上又打了一针。程菓迷茫的神智被彻底拉回来;生命体征仪的警报解除,恢复了单调规律的鸣嘀声;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来来去去。床尾持枪警戒的士兵冷冷地注视着病床上佝偻的老妇人。
医生心里直打鼓:老太太眼珠上蒙了一层灰翳,额际也出现了乌紫色斑痕。
“程太太?”
程菓神色木木地转向医生,温柔但有些气虚地回答:“谢谢医生,我感觉好多了。”
医生松了口气,笑着安抚:“您已经撑过半年了,可千万别在最后关头放弃。刚刚替您打了两针新研发的疫苗,感觉如何?”
“很好。感觉很好。”程菓僵笑,“我会配合你们治疗,期待你们早日研发出更有效的血清疫苗。”她忍不住又睃了眼床尾士兵,表情失落。
并没有看见多余的人影。
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
望归、望归、望而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