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游艇经过了一座无人荒岛。
在浮光掠金的夕阳下,不远处的海岛,像是倒影里的海市蜃楼。错落有致的棕榈树,掩映着背后的低矮山峦。高?高?低低,起伏而朦胧的轮廓,随着日暮西斜,渐渐变成了被墨水晕开?的影子。
池晏突然起意,让船停泊在了岸边。
松虞懒洋洋地趴在甲板上看他:“停在这里干什么?”
他仍然单手掌着舵,回头看她。
夕阳将他的眉骨和鼻梁也照得很好看。
“在这里过夜好不好?”他说。
“好啊。”松虞被他逗笑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答应下来。
她本以为池晏口中所谓的过夜,是要在沙滩上搭个帐篷什么的。但没有想到,他不知从哪里,变魔术一般地拿出了一张巨大的吊床,悬挂在两棵高大的棕榈树之间。
这?并非虚拟景区里漂亮而不实用的编织网兜,而是功能相当齐全的户外吊床。
池晏摆弄绳索、铝杆和固定扣的姿势,也意外地很娴熟。
松虞不禁诧异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他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微笑:“这?是必要的野外生存技能。”
“好吧,真令我大开眼界。”
晚间的温度变低了,惬意的夕风照拂着树影。池晏穿上了一件薄薄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绸布与橄榄色的皮肤,让人联想到盛夏。
这?下真是很有度假的感觉了。
很少会看到他打?扮得这?样休闲,但依然是野性和诱人的。衬衫下摆被很松垮地扯出来,盖住浅色短裤,隐地勾勒出大腿紧实有力的形状。
两人都没穿鞋,赤脚踩在软软的沙子上。
距离吊床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池晏将松虞抱起来,一把扔上去——
她发出一声雀跃的惊呼。
像是跌进?了夏洛的网里。
接着池晏自己也坐了上来。
这?感觉很奇妙。
另一人的重量,沉沉地压下来。
松虞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深深地下陷,陷进了沙堆里,或是比这?更令人放松的梦境里。
起先两人坐在吊床的两端。
她是彻底躺了下来,懒洋洋地半垂着眼,望着对面的男人。
池晏则半坐在她对面,身体倾下来,握着她细瘦的脚踝。
树影里洒落下最后一点熹微的日光,在沙子里落下深深浅浅的光影,又照着他掌中一截小腿肚,美得纤秾合度。
他用手指和嘴唇,将?她皮肤上沾的一层细沙都轻轻抹去。
动作越缓慢,就越是让人感到心悸。
后来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黑暗的海面上,只能看到一轮圆月。
松虞侧身望着天空,声音有几分?遗憾:“月光太耀眼,就看不到银河了。”
“看什么银河?”他低声笑道,“不都在你的眼睛里了吗?”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银河荡漾开?来。
他又低下头来吻她的眼睛。
最终,池晏躺回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
两人挤在这张并不大的吊床上,手臂和腿都被迫贴紧着,当然也别有一番乐趣。
接着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臂轻轻一捞,原本露天的吊床,竟然在延展处,被他拉出了一个不透风的顶棚,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松虞的视线陷入了一片漆黑。
“怎么还能这样?”她好奇地说。
“难道你以为吊床就是几根绳子和一块布?”
“……是啊。”
“早就不是了。”他轻轻一笑,又点亮了一盏小夜灯,像是河谷里的萤火虫,幽暗地发着光。
这?不再是一张吊床,而是一只挺括的乌篷船,漂浮在半空中。
在狭窄而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她躺在他坚实的手臂上,相互依偎。
感官被莫名地放大了。
他们听到了风的声音,棕榈树叶晃动的声音,还有并不规律的海浪,反复拍打?着沙岸。
当然还有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这?一刻如此温情,他身体的温度,源源不断地向她渡来。像浸透了阳光的海水,将?她包围起来。
松虞不禁轻轻打?了个哈欠。
“好吧,我不懂这?些。”
“困了?”他问。
“嗯。”她说,“晚安。”
“睡吧。”
明明身体还紧紧贴在一起。
但是不约而同地,他们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相拥而眠。
她是典型的都市人。早已经习惯了科技的种种便利,像这样幕天席地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只有真正被暴露于大自然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真切的感受——他们只是两个人,置身于无垠的天地之间。这?一刻,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吊床仍然是不稳定的。
于是他们也只能像两根树藤,尽力依附着彼此。
*
最终他们当然还是没能在吊床上停留一整夜。
凌晨时分,松虞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池晏又将?自己抱了起来,慢慢地往外走。赤脚踩在沙子上,很温柔的声音。
她惺忪地半睁开?眼。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肩头:“吵醒你了?”
她“嗯”了一声。
迷迷糊糊地。
视线触及到阴影里的锁骨与下颌,被月光浅浅地照耀着,像泛着暗光的雕塑。
“这?里睡不好。”他轻声道,“我们还是回船上。”
她嘟囔了一声:“是啊,你那么高?……”
又将?自己蜷缩进?他的臂弯里,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池晏低着头,又是笑。
因为陈小姐这?全然依赖的姿态。
“继续睡吧。”他说。
“嗯。”
于是她就真的睡着了。
真奇怪,后来松虞想,她一向?睡觉很轻。
但那时她很轻而易举地,就再一次陷入了甜蜜的梦乡。昏昏沉沉,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但想必也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船已经离开了那座无名海岛。
天空湛蓝,仍然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池晏一时起意,问她:“要不要潜水?”
松虞诧异道:“你还会潜水吗?”
他耸肩:“毕竟这?也是很重要的求生技能。”
“潜水,开?游艇,开?飞行器……”她掰着手指数,“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池晏微微一笑,没说话。
答案很明显。
“对于你这?种求生技能满点的人,”松虞不禁开?玩笑道,“从政好像很浪费。”
“哦?那我该做什么?”他不动声色问道,顺便从船上找到了崭新的潜水服和其他设备器材。
松虞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不禁心想,他当然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猎豹,只是无意中闯进了人类文明。
但她假装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说的还是句玩笑话:“你知道那种野外生存真人秀吗?——看起来你会在这种节目里大放异彩,也许会收获亿万粉丝,比做总督演讲的支持率更高。”
池晏:“你是说那种生吃蟒蛇,空手杀死牦牛的节目吗?”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看过?”
他笑着摇了摇头:“路嘉石爱看。”
她忍俊不禁:“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癖好。”
“他一向?性子很跳脱。”
这?时池晏开始帮她穿潜水服。
不经意间,手掌缓缓地摩挲过她的腰肢,他意味深长地在她耳边说:“亲爱的,比起生吃野兽,我还是更愿意……”
最后几个字是紧贴着她耳廓所说的。
一字一句。
实在是令人眼红心跳。
哪怕他们已经肌肤相亲过无数次,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耳朵不禁也红了。最终只能微笑着拍开?了他的手,将?剩下的衣服换好。
真正站在甲板上的时候,即使池晏已经给她做过充足的潜水培训,松虞的心情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微妙。
阳光照耀着蔚蓝的海水,太过清澈。但即使如?此,水下的世界仍然深不见底。
按照潜水的规则,池晏会先?下水等她。
而她只能独自一人,跳入未知。
并非不敢跳,只是,仍然会犹豫。
面对深海,恐惧是人类身体的本能。
某种接近于紧张的情绪,驱使松虞的肾上腺素往上飚。在池晏下水之前,她又将他拉了回来,将?他的脖子压下来,用力地咬他的嘴唇。
“我的潜伴。”她含糊地说,“你不许松手啊。”
她的掌心一片滑腻。
而池晏垂眸笑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地覆盖住她的手背。
“别怕。”
他的声音很低,她熟悉的语调。
松虞心念一动。
上一次听到他说这个词,是在什么时候?在片场被伏击,还是在示威的广场,穿越枪林弹雨?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短短的两个音节,就令她的心情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池晏的后背:“去吧。”
池晏:“下面等你。”
他很利落地跳进?水里。
而松虞则按照他所说,背向?着坐在边缘,身体后仰,落入水中。
霎时间,那些危险的、生死一线的回忆,又排山倒海般地回到她的大脑里。
人总是有一种惰性。
太平日子过久了,就下意识地想要将?那些黑暗的、算不上愉快的过往,都深深地藏起来,束之高?阁。
可是,正是这些超越了日常生活的时刻,才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而池晏总是可以带给她这样的体验。
落水——
人世间的喧嚣,在一瞬间统统消失。
身体完全被浸没。
她的第一反应是,海水依然是冷的。
慢慢地下沉,被汹涌的水流给裹挟着。
水压从四面八方袭来,松虞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失重感。
真安静。
没有任何声音。
空荡的,无形的,绝对的静谧,令她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下来,舒展开?四肢,聆听着自己越来越平稳的呼吸。
池晏在这个时候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