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朱雀山庄的路途并不近。
陆小凤和花满楼选择了骑马远奔,但仍要赶路三日。
第二日中途驻足铜罗镇,距离朱雀山庄已然不远,而这里也是个不算小的城镇。
傍晚时分,陆小凤两人找了家客栈,先安顿下来。
陆小凤总也忍不住,免不了叫些酒来喝。虽没有陈年的竹叶青,总有寻常店中常有的女儿红。
花满楼虽不如他这般好酒,倒也经常浅酌几杯,便同他一起,饮起酒来。
正喝着,陆小凤忽然道:“花兄,算来好些日子我都没有喝过小楼里的桂花酿了。”
花满楼道:“桂花酿细腻甘醇,我总以为陆兄会嫌它太清淡,喝不痛快。”
陆小凤道:“花兄酿的酒,余味无穷,淡却入髓,想起来也是无比美好滋味。”
花满楼笑道:“那便等从朱雀山庄回来,我们折返小楼,赏花饮酒,喝个痛快。”
陆小凤点头,豪饮一杯,道:“就这样说定了,花兄可不要反悔。”
花满楼也一杯饮尽,道:“当然。”
两人正喝的开心,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歌声,手里似乎还拿着破锣,边敲边唱,“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咚咚咚,“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咚!“……晋代衣冠成古丘……”
五音全不在调,声如大刀刮骨,听得人脊背发麻,配上破锣的涩碎之声,如被恶灵缠绕,让人心神不宁。
陆小凤倒了一碗酒,给花满楼也满上,他道:“没想到我们喝酒,还有人来唱曲助兴。”
花满楼笑道:“我本有些醉了,听这歌声,却觉自己实在清醒的很,连疲乏都没了。”
两个人本还不动声色,客栈里的客人却没他俩这般忍耐力,店小二已然冲出店里,吼道:“晦气!谁在门外哭丧一样,赶紧走走走!”
他话是这么说着,人却回来了。
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回来自然就可以回来。
可这次,他并不是自己用脚走回来的。
他是飞回来的。
花满楼一扬手,他被气劲轻轻一托,才不至于重重跌在一张饭桌上。
花满楼道:“店家,要小心。”
那小二吓得面如土色,他被花满楼方才施救,才不至于受伤,忙躲到花满楼身后,道:“客官,他他……他……”
他正说着,门外的他便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件染蓝宽衣,青玉腰带束腰,发束在脑后,被褐色发带轻缓扎起。
算得上是细心的打扮。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问花满楼,道:“花兄,他手里竟然没有破锣。”
花满楼道:“陆兄,你可知道他的锣在哪里?”
陆小凤道:“在哪里?”
花满楼笑道:“在他嘴里。”
那蓝衫公子也笑了,他斜飞入鬓的眉挑了挑,英气潇洒,然后忽然唱道:“绕水恣行游,上尽层楼更上楼。咚咚咚!”
陆小凤哈哈大笑起来。
他已经好久没笑的这么痛快了。
他甚至忍不住不笑。
他的酒碗都被他碰洒了,他还全然不知。
花满楼也在笑。
只是他笑的端正风度,并不像陆小凤这样肆意。
蓝衫公子道:“陆小凤和花满楼。”
他的声音与他的歌声全然不同,倒是清新入耳,并非哑然跑偏。
陆小凤终于停下了,他笑的有些喘,道:“这位公子是?”
蓝衫人道:“唐门,唐丝雨。”
花满楼道:“原来是唐门唐九公子。”
陆小凤却道:“唐公子的歌声真是太充实,还暗含乐器之声。实在当世无匹。”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愉悦。
唐丝雨道:“人死之前,我当然希望他能走的开心些。”
如果陆小凤死了,他死前的确很开心。
陆小凤现在很开心,他却还没有死。
陆小凤道:“我此刻的确开心得很。”
唐丝雨笑了,他英俊的脸庞上也带着一种愉悦,好似他做了一件好事,一件发自内心的好事。
他忽然转向花满楼,道:“久闻流云飞袖天下无一暗器可破,而花公子的流云飞袖更是潇洒灵动,行美而力绝,唐九今日却想领教领教。”
他忽然抬抬手,不容花满楼应承便道:“请。”
他嘴里说着请,手却已动了。
无数细针好似触发了一个开关,忽然从他身上喷涌而出。
花满楼离他不过一丈。
那针细的肉眼都无法看清,手法极快,却并不凌厉。
就好像下了一场江南雨。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唐丝雨的暗器比春雨还要清柔,比秋风还要恬淡,但沾上就要死。沾上一丝也要留下万古愁。
花满楼没有动。
他仿佛在阶前听雨。
他的衣袖轻轻一扬,也似不经意的扬扬手,仿佛在信手接一接这无边的丝雨,无边的愁绪。
他没有受伤。
气劲将那细如丝的针弹落。
就好像抖了抖身上沾染的小雨珠。
但他还是往后一撤,手又决然一扫,将扫向店家的细雨震落。
只是这丝雨太细太柔,那店家根本没有发觉,只是傻愣愣的看着。
他甚至不知道他刚才离着死亡有多么近,更不知道死亡现在离他有多么远。
唐丝雨的雨并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