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丽梅帮着奶奶收拾了饭桌,然后就问儿子:“作业写了吗?”
“自习课就写完了。”
“今天的大字呢?”
“一会儿就写。”罗成磨蹭着不肯离开父亲。
“那就在这儿写吧,写完去洗澡睡觉。”白丽梅安排儿子。“介亭,你看着儿子写一百个大字。我去烧水。”
“好。”
“爹,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罗成一边研墨一边问。
罗介亭想想问儿子:“你几岁了?”
罗成眼神一暗,然后转了转眼珠,撅着嘴道:“爹,我小的时候你都没在家,我都没跟你一起睡过的。我要补回来。”
“嗯,有道理。”罗介亭煞有介事地点头同意,跟着补上一句:“儿子,你小时候爸爸没给你换过尿戒子,今晚一并补上吧。”
罗成立即摇头:“不要。我不跟你一起睡了,我跟姨姥姥睡西屋。”
*
从38年春节,夫妻俩一别七八年,激情之后,仿佛有无数要说的话……白丽梅心头困惑的事儿在得到丈夫解答后,深深叹道:“他是不信你啊。”
“不信是正常的。我与乔团长不同,乔团长跟随他快十年了,俩人是过命的交情。其实我那时也是不敢冒险,若是争取一下,大概也有机会跟他离开。然而我想着那时候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若是跟着他返回军队,我一个尉官参谋,怕以后也难在冲锋陷阵中活下来。我怕死在战场上了,你信不信?”
白丽梅搂紧丈夫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道:“你在南苑那次,是已经为国家死过一回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想过或许我坚持跟他离开,连死在战场上的机会都没有呢。你说是不是?”
“非常可能。”白丽梅肯定丈夫的猜想,心头跟着就是一紧。“幸好你没去尝试跟着他离开。”
罗介亭怅然,但有认真地说:“其实我更多的是想着怎么能稳妥地回来跟你团聚。我不敢冒半点儿的风险。我这条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你的,是儿子的。总之,我们罗家两房只有兄弟三人,怎么也要留一个给祖父母和父母亲养老送终。形势不太好,我也就没有太坚持了。”
罗介亭的声音低沉,他为自己没给祖父母送终难受。
白丽梅就安慰丈夫说:“你身不由已,祖父母在天之灵,定能理解你的不易,也能感知到你的孝心。”
罗介亭抚摸着妻子光滑的脊背,歉意道:“只是这些年苦了你。”
白丽梅悄悄拭去眼泪,语带哽咽道:“我还算可以,有奶娘帮着我。可如今那边怎么放你离开了?”
“说来话长。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要派工作组、派军队去东北。我找准人员调动的机会申请返回西北。大概是人事变动剧烈,嗯,我也没想到我这个处于半被监视的人,能够很顺利地获准离开。也是运气了。”
罗介亭语气里的侥幸,令白丽梅忍不住为他过去的那些年感到难过。
“你每天都被监视吗?”
“也不算是监视。只是开始的时候我就被告知,为我自己好,我一定要跟在几个被**信得着的人一起工作。任何时候、没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场,我最好不要单独与其他人接触。”罗介亭说得云淡风清。
但白丽梅明白绝对没他讲的那么轻松。
“介亭,难为你怎么熬过来了。”白丽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快别哭了。我就不该把这些事儿告诉你,让你为我担心。”罗介亭心疼地搂紧妻子,一下下地抚摸她的头发。
白丽梅略微哭了一会儿,就在丈夫的安慰下收了眼泪。
“那你怎么回来的?”
“跟着去北平和东北的工作队一起回来的。马车、汽车、走路换着来。对了,等火车通了以后,我得回老家一趟。”
“那把爹娘接来吧。”白丽梅说起这些年公婆给自己汇来的那些钱。“我猜爹娘应该把家里的地卖得差不多了。与其让他们留在老家,身边还没人照顾,倒不如接过来。我们两个做教员,也能过得很不错的。”
罗介亭听罢妻子的述说后,在心里略算了算,道:“家里的地是应该都卖得差不多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白丽梅诧异。
罗介亭便把这些年学到的东西,简明扼要地讲给白丽梅……
“那个打土豪分田地的宣传,是能把穷棒子的人心最快笼络过去的好办法。若是**党得了天下,我家的那些田亩,留不住不说,还会是祸根。我想回老家一趟,也就是想把那些田地和老宅趁早处理了。”
“田地应该不剩什么了,但那老宅,爹娘不会舍得的。祖传的宅院呢。”
“若是我罗家三兄弟全在,每人都有几个儿子,不说能填满那个大宅子,兄弟们分家了,也就没什么了。但现在就成哥儿一个,那些身外之物,不留才是保全之道。”
罗介亭俯在妻子的耳边,把东北几省必会给**党拿到的理由说了。
白丽梅却非常担心:“日本鬼子的关东军束手就缚还好,不然东北还有得打。你暂时不要回去,好不好?”
“好。”罗介亭立即答应下来。大头的田地不在了,那老宅砌几道墙,无论是出租还是拆开了卖,都是小事儿了。
月上中天。
如水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室内,洒在这一对久别的恩爱夫妻身上。他们的浓情蜜意,令初秋清冷冰凉的月辉也沾染到了盎然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