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夏
罗介亭把父亲的话仔细地做了整理,才拿去白丽梅跟前小心地转述。白丽梅听完以后两眼放光。是啊,父亲去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不就得了。
白丽梅生怕写信来不及,立即叫罗介亭陪自己去给父亲打电话。
可她没想到父亲居然这时候还惦记着白家的香火,居然要回去四平先落实了嗣子之事再逃命。气得白丽梅在电话里就对他喊:“爹,母亲寿数无几了。你还不到五十岁,你再娶一个易生养的填房,多少嫡子生不出来啊?”
“但我、但我答应了你母亲,要把她葬到祖坟里啊。”电话那一端的白举人无奈。“你母亲说她这辈子就求我最后这一件事儿了。我不好不答应她的。”
白丽梅更气了。
“爹,我不信你不明白形势。你难道没想过要是你在母亲前头被清算了呢?”说完这话,白丽梅也觉得自己太过分,只好赶紧道歉。“爹,我也是为你好。你活着就有机会生儿子、生嫡子,白家就不会断了香火。母亲哪怕葬在外头,以后也有机会迁回去的。你说是不?”
“嗯。我明白。但是你母亲担心以后进不了祖坟。”白崇文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因为白丽梅是养在妻子膝下的嫡女,在他这么多女儿里,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当然啦,也有她小小年纪就被罗家看中,定了娃娃亲,聘为正经的儿媳妇有关。
白丽梅见父亲认可自己,便又换了一种语气又说:“爹,如果母亲以后不能归葬祖茔,你大可以借此分宗另立啊。那样我母亲葬在哪儿、怎么安葬都是你说了算的,对不?”
电话里传来弱弱的一个字:“对”。
“所以,你现在回去明知道族里不会过继好孩子给你,要是你遭遇意外,我怕族里恨不能我们这一支绝嗣,甚至把我们这一支除族。你那些家产就归族里分了。你还回去做什么啊?”白丽梅把自己猜测的、父亲最不愿意面对的拎出来。
电话里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一端的白崇文明白女儿说的是事情。以前因自己当官,又有偌大的家产,族里是家家争着要把好孩子送到他膝下为嗣子,可是发妻各种看不上。然而从八·一五光复后,虽然他还在县衙里当官呢,但过继的事情就越来越凉……
白崇文不是死读书的人,他躲在罗家寄居的时候,早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一切关节。他没按照亲家罗老爷子的提示进关以后就溜走,是后悔没早早确定下嗣子,以至愧对祖宗。至于他没在四平开战前离开,那是他估摸自己可能会离不开家乡。而前一阵在生命倒计时的发妻哀求下决定回家乡,他要送妻子进祖坟是次要的,想把嗣子的事情落实了才是根本。
如今见爱女催促自己去逃命,还给自己出主意可以分宗、再娶、生嫡子,这犹如罗家答应到时候会帮自己把事情办妥一样。想到女儿给罗家生了三个孙子,白崇文顿觉底气足了。
他立即在电话里说:“闺女,我这辈子若是无子,你记得让成儿过继一个孩子到你姨娘名下。让你姨娘有香火祭祀。我不白抢你一个孙子,我这就给你一个店铺的地契。你回头让你公公帮你办过户。”
白丽梅闻言气道:“爹,你好好地生个嫡子,祖父和白家的祖宗才欢喜呢。还有你当族里会愿意接纳罗家的孙子啊。你绝嗣他们分到的才多呢。那一个铺子都不够我公公说服他们接受我孙子的。”
“那我把酒楼也给你。”白崇文很爽快。
“爹,你拿着地契也不能回去再收钱。我知道你的打算,想让我公公帮你收钱。”
*
白丽梅把话跟父亲说透了,再就不管了。她每天会在丈夫的陪同下,走去新宅看那对已经白胖起来的双胞胎,三顿饭都在新宅子里吃,然后晚饭后还要盘桓到罗老爷子开口撵才肯回家。
她不止一次跟丈夫嘀咕:“我们搬过去住算了。后起的那些房子我看差不多都干透了。”
每逢这时候,罗介亭都好脾气地看着她笑,耐心地劝说她:“父亲把孩子带过去,就不想你因为孩子哭闹不得休养。再等等,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咱们就把孩子接回来。这面冬天暖和呢。”
白丽梅嗔怪他说:“那边新起的房子,连厢房都有地龙,你当我没看到?哼!我看你是不想把孩子接过来了。”
罗介亭摸摸鼻子,他丝毫不因妻子戳穿了自己的目的而羞恼,反笑着打马虎眼道:“修那些地龙的时候,我可没有把小家伙们留那儿的想法。只是想着你怕冷,去年冬天一直在赞有地龙好。”
白丽梅感激地乜了丈夫一眼,脸上的笑意能溺毙了罗介亭。
罗介亭见妻子心情好,就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等上秋了,就让奶娘和长嫂带他俩回来。可父亲越来越舍不得那俩小家伙了。你看现在俩孩子都长得好好的,张嫂带孩子也用心,咱们就不把孩子接回来了呗?”
白丽梅犹豫:“行吗?”
罗介亭就继续劝说:“怎么不行呢。那个等后面新起的正房生地龙了,就让父亲和奶娘带孩子、张嫂挪过去住。东厢房留着我们俩礼拜天带成儿去住。冬天谁也冻不着的。”
“烧这么多地龙,难道不用钱买煤吗?”白丽梅心疼冬天要增加的开□□样我们俩可就攒不下什么钱了。现在是三个孩子了。”
“你若舍不得,厢房咱们就不烧。我带成儿和父亲一起住。到时候你和奶娘带老二、老三跟张嫂一起挤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