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夏

安顿好父亲,罗介亭到家就跟白丽梅说把俩孩子送过去的计划。

白丽梅舍不得那两个一口亲娘的奶都没得吃的儿子，她借口：“父亲怎么能看顾得了两个没满月的孩子？你这也太难为父亲了。”

罗介亭弯腰，眼睛看着妻子低身劝道：“你知道张嫂这人认真,父亲那儿还有他带来的管家媳妇。我会天天过去的。你要还不放心,就让奶娘跟过去。总之,丽梅,你得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养身体。”

罗介亭这些天也熬得极为憔悴。但眼神里浓浓的为自己担忧的深情，令白丽梅不得不答应他的劝说。但白丽梅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那让父亲先好好歇歇，等几天再送过去吧。”

罗介亭立即答应她，还向她许诺道：“等你好起来了，咱们就把俩孩子接回来。让成儿过去陪他爷爷住。成儿大了，正好可以跟着他爷爷练武术,老爷子的身手比我好着呢。”

说是几天后再送孩子过去，但是第二天上午，老爷子就租了小汽车带人过来接孙子了。见白丽梅万分不放心，奶娘只好跟了过去。老爷子不仅把管家媳妇留在这面给儿子和儿媳妇做饭，还把大孙子也一起捎带走了。

他站在月子房外,高声喊道：“老三媳妇，你放心坐月子,赶紧好起来过去看孩子啊。”

白丽梅只能隔着门对公公说：“是媳妇身子不争气,让爹操心了。”

“别想那么多。你给罗家生了仨孙子，是罗家的大功臣。等你好起来，我和你娘还有好东西给你。”

*

等白丽梅能够走去老爷子那儿看孩子时，暑假已经过去大半了。这时,罗介亭才告诉她岳父母是什么原因不能来西安。

白丽梅立即明白了嫡母的打算。她对罗介亭说：“我母亲她回四平等死，是挂念着好进白家祖坟。嗯，她回去了丧事是好办。可是,”白丽梅说着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紧紧抓住罗介亭的手，有点儿着急地说：“介亭，我父亲回去四平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信里都说了，不论是共党还是国min党，都要清算满洲国的官员，要拿他们当投敌叛国的汉奸处理。”

罗介亭点头。父亲早跟自己说了这回事儿。岳父在第一遭清算的时候，仗着罗家相助，又人缘好、没做过恶事躲了过去。然后四平易手到了共党那边了，他就悄悄带人躲到罗家。现在回去四平，再度易手的四平，肯定要像全国各地一样，进行更深入、更细致的清算。等着他的绝没有好果子吃！

白丽梅有些着急：“我母亲光想着回去等死好进祖坟。可是她怎么就忘记了一旦被定为罕汉奸，她进了祖坟也可能被扔出来。介亭，你说假如我爹不回四平，有父亲替他周旋，他是不是就能躲过去？”

“或许吧。”罗介亭不想父亲为这事再回去战火纷飞的家乡。但他见不得妻子又开始忧心忡忡，便说：“我觉得岳父母都不回去比较好。因为那些人若是卖我爹的面子，在第一遭清算的时候，就不该拉上岳父的。”

罗介亭边说话边看妻子的脸色，见妻子能听进去自己的话，还能认真地思索，就进一步说：“他们不回去，管那些人怎么定论呢。我的意思是说回去了没有什么裨益。若是我两个哥哥活到现在，国军这面我父亲说得上话。可四平来回易手，落在共党手里的时候呢？”

白丽梅呐呐：“这天下之大，我父亲这样没有做过恶的人，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罗介亭秉着自己对岳父的一贯认知来安慰妻子：“岳父是聪明人，他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去处。”

“唉！我父亲那个人啊，在我母亲的眼里，是辜负她这一生的罪人。可他待我比别的姐妹们好。纵使我父亲有千般的不好，但他是我姨娘的恩人，也是我奶娘的恩人。介亭，你看怎么像个法子帮帮他。他过去那些年当官也没有作恶的。”

“嗯。我明白。岳父要是被栽赃成汉奸，对咱们俩也没什么好处。你想别急，我好好想想。”罗介亭先答应下来。他还宽解白丽梅说：“岳父现在还留在北平，说是要等岳母身体好一些，能过来看看你再回去东北。你先放宽心，至少在北平这段时间他是安全的。”

“要是能把父亲留在西安就好了。”白丽梅由丈夫的话心生希望。

“西安也不安全。周校长是他的同年，知道他既往在四平、在满洲国当官的事儿。他若来了西安，哪怕透露出一二，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儿。你知道西安这一年也在清算汉奸。那些给日军轰炸打信号的，抓到的都按汉奸枪毙了。凡有嫌疑也都被收监了。”

白丽梅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怎么也不能让父亲回四平。我直觉父亲回去没好。你说是不是？”

“如果政府要把那时在沦陷区当过官的人都清算的话，只要他在国内……”

“就躲避不了的。是吗？”

“差不多吧。”

“唉！”白丽梅叹气。

白家一族祖祖辈辈就没有当官的人，向往变成官宦之家，是白家祖辈多少代的奢望。好容易出了父亲这个读书的种子，好容易父亲中举了，可又没通过科举考试当官、改换门厅的可能。父亲当了官，实现了这一愿望，可如今呢……

思及西安对汉奸的追查和惩治，思及金文澜信里所言的上海对汉奸的追查，白丽梅似乎看到父亲回到四平身首异处且要背上一辈子骂名的悲惨结局。

她束手无策、愁眉难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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