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觉得自己像个快递包裹。不止自己,手术室里的所有人,一下手术台,立即就被打包打包送入了隔离观察室。
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不可能没反应,据说当天晚上电视上便播了新闻,网上也一片声讨隐瞒出境记录以及病史的患者及其家属的声音,事件在热搜上飘了两天。
这些都是陈妈妈告诉她的。她被隔离得严实,只能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回家安抚爸爸妈妈:“没事的,真没事,说着可怕其实只是以防万一,主刀的张老师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呢,因为睡得好,整个人精神了好多。而且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她环视了一圈,“又宽敞,采光也好,厕所浴室都有,还有电视,小田还把办公室的书给我拿来了。我大学都没住过单人宿舍呢。而且我们这也算工伤了,工资不仅不会扣,说不定还有补贴呢。”
陈妈妈一颗心就没放下来过,自得知陈望被隔离,嘴边已经长了圈燎泡。她忧心忡忡:“真的不能去看看你吗?”
“别别别,”陈望忙劝阻,“您来了也没用呀,瞧得见进不来,不是更难受吗。您不如,唔——研究研究菜谱,等我出去给我做顿好的补补。”
陈妈妈还是忧虑:“我明天就去几座庙里拜拜,给你求个平安符。”
“好。”妈妈有个寄托也好,要不天天在家里悬着心,也太受罪了。
她又哄了妈妈许久,才挂了电话,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说实话,不考虑自己被感染的可能性,被隔离还——挺新鲜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就当是带薪休假吧,正好空出时间写论文。
只是当晚,她便出现了头痛的症状。一时间整栋楼上下草木皆兵,连副院长都穿着拖鞋赶来了。她哭笑不得,百般解释这是自己生理期时偶尔会有的毛病,都安抚不了一众焦虑的同事。几位医生连头发丝都查了一遍,确定她只有头痛没有其他毛病了,才略略放下心。看见副院长的拖鞋,她心里颇感抱歉。
陈爸爸陈妈妈到底还是找徐瑛帮忙,来隔离室看她了。只是他们进不来,只能隔着玻璃用电话联系。
她一接起来就听见妈妈压抑的啜泣声,心里一酸,又忙挤出笑来安慰妈妈:“妈,我真的一点事儿没有,副院长都拍板我没事的,您别听徐瑛瞎说,她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到了而已。”
陈妈妈抽噎着说不出话来,陈望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妈妈经历过一只脚踩进鬼门关,此生最怕不外是至亲同样遭受那般的煎熬与痛楚。女儿当年仍是个小小人儿,最大的忧虑应该是考试成绩,而不是陪着自己在异国他乡求医问药,生怕哪天就没了妈妈。如今自己除了求神拜佛,半点忙也帮不上。
见妈妈难过,陈望叹气,试着转移话题:“老陈同志,我几天没回家,您就这么照顾我妈啊?”
陈爸爸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思,扶着陈妈妈的肩膀只是愁:“吃得惯吗?被子会不会太薄啊?医生们都怎么查?什么时候能确定没事啊?”
陈望耐心地将在隔离间里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细细讲给父母听,巨细靡遗。虽说父母应该大多听不懂,但同他们多说一些,多少能让他们更安心些。末了又劝:“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况且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别说现在只是观察,就算万一真感染了,也不是绝症啊,是不是?”
陈妈妈终于止了啜泣声:“呸呸呸!”
陈望从善如流:“我错了我错了,呸呸呸呸呸!”
待父母走了,陈望抓着徐瑛兴师问罪:“你告诉我爸妈做什么?”
徐瑛在玻璃那边举起双手告罪:“你在里头不知道,昨天晚上有多吓人。我就怕你真有什么好歹,叔叔阿姨还被蒙在鼓里,万一有什么遗憾那真的就弥补不了了。”
“呸呸呸!我吉星高照!”陈望说,自己又叹了口气,“你说这也真的是,太背了。术前检查做得那么细,怎么就愣是没查出来呢?”
“这玩意儿潜伏期多长,躲的技术又堪比特务,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怪他们,成天把医生当仇人,问个病史跟问银行卡密码似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下好了,整个手术室,谁要是出了什么一丁点儿毛病,不用网友,院里自会有人把他们扒了放网上去。”
“……那是违法的吧?”
徐瑛仍是气冲冲的:“救死扶伤救死扶伤,这种人救屁啊!挂起来游街示众都是损害市容!”
骂了一通气顺过来后,徐瑛又说:“夏小姐他们知道了,非要来看看你,被我拦回去了,也没告诉他们你在哪儿。”
“那就好那就好。你替我转告夏夏一声,我什么事儿没有,她好好坐月子去,等我出来了再去看她。”
“行。那你乖乖的啊,可别讳疾忌医,有事也不吱声啊。”
陈望好笑:“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两天,护士来量体温时,有些黯然地说,小赵半夜发了烧,被紧急送进了隔离病房。陈望心里一“咯噔”:“烧到几度?”
“不高,但就是一直不退,早上还开始腹泻了。”
“有出血吗?”
“没有。”
陈望喃喃:“不是高烧,没有出血,应该不是……应该不是……”她又猛地抬头,“那张老师呢?”张医生是离得最近的。
“张医生目前还没有事。”
她点点头,略略松了口气:“已经白天了,如果过了今天没有新的问题,应该就不是了……”
“是啊,老师们也是这么说的。”护士安慰她,“没事的陈医生,主任们都看着呢,肯定不会有大碍的。”
“嗯……”陈望还在想着小赵的事,忽然想起什么,“没有外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