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年进屋的时候,段云扬正在写结案报告。

大约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抬了抬头：“都处理结束了吗？”

“嗯。”闻年点头，“接下来的事,也不归我管了。”

“但是……”

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段云扬挑了挑眉,看向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听接管的人说,老陆认下了所有的行为，包括诱拐儿童、作伪证和?杀人。”闻年道,“唯独不愿意说出自己女儿陆小玉的尸体被他藏在了哪里。”

“那是他心魔开始的地方。”段云扬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不愿意去回忆是很正常的。”

“是。所以，为了登记的需要,我向主人申请调取了权限，获取了一部分他的记忆影像。”闻年道,“您要看看么？”

绕了一大圈,在这等着他呢。

段云扬签下了最后一个名字,将笔放到了一边：“看,为什么不看。”

说起来，他心里，其实也还有一堆的疑问需要解答。

---

所谓记忆影像，通俗点来说，就是进入影像主人的内心世界,由他的视角,来重温发生过的一切。

狭小的放映室里，闻年按灭了灯,与此同时，漆黑的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亮了起来。

时间显示,陆小玉的母亲跳楼的当天。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的发生并没有我们回想时以为的那么惊心动魄。至少，在画面开始时，这还是一个看着非常普通、甚至称得上温馨美好的下午。

那个时候的老陆看着还没有现在这么阴沉沧桑，他正坐在沙发的一侧，给一旁翘着腿看电视的女儿削苹果。年轻的女人脸上带了些许的疲惫坐在一旁，目光有些愣怔地看着窗外——

那里有一只盘旋的飞鸟。

“他闺女还是和妈妈长得像。”段云扬轻轻地道，“挺漂亮的。”

闻年“嗯”了一声。

很快，年轻的女人就如飞鸟一般坠落下了楼，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尖叫。

紧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黑白色。

短暂的丧礼过后，父女俩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男人每天早上去工地干活，但是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屡屡因为走神而被工头斥责。他的同事一开始还会关切地询问他，到后来，也就随他去了。除开一天的忙碌，他最放松的时刻，就是去接放学的女儿回家。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陆小玉就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但是她的老师对她很好，时常关心她开导她。渐渐地，小姑娘的脸上开始重新有了一点浅浅的笑容。

但是男人的情况却仿佛越来越严重了。

“他开始出现幻听了。”闻年慢慢地道，“其实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及时地就医。”

“是啊。”段云扬叹了口气，“只可惜在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尤其是对文化程度不高对心理这块儿又没什么了解的人，对于心理疾病的态度还是跟对待洪水猛兽一样。能忍就忍，所以才越拖越严重。”

此时此刻，屏幕上的色调已经变得越来越压抑。

男人开始无?故地出神，好几次牵着小姑娘过马路的时候都因迟钝而差点发生危险。他的眼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扭曲的人物，里面有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有夜晚掐着他脖子眼珠暴突的恶鬼。他开始频繁地回头，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总找不到这个人。

他总以为是对于妻子的思念太过深重，让他产生了幻觉。于是他拼命地压抑住了内心翻腾的情绪。他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至少，他重新有了生活来源。

这个时候，他的病症不但没有好转，似乎还更加严重了。

他发现自己的女儿似乎性情大变，会偷偷地在房间里辱骂他，会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奇怪，但是一晃神之间，女儿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这……就是他和?别人眼中的陆小玉如此不同的原因吗？”闻年喃喃道。

“我想，其实还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妻子有愧吧。”段云扬想了想，“因为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陆小玉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们的女儿，他的潜意识觉得他女儿会责怪他，所以在幻觉里，他就好像真的看到了这些。”

“所以，他给女儿办休学手续了。”闻年看着屏幕，少有地叹了口气，“他觉得女儿是因为妻子的死精神状态异常，但其实，是他自己的问题。”

“小姑娘好像也发现了。”段云扬接了他的话头。

屏幕上，男人清醒时刻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怯怯又担忧的眼神。

她开始劝说他去医院，但是他固执地觉得，女儿的问题比他的更严重。妻子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必须照顾好她，不让她任何的忧愁和?烦恼。

他的脑中，一直牢牢地记着休学时，那个年老的班主任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小小年纪的，没了母亲已经很可怜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家庭教育，可是孩子成长过程中最最重要的一环哪。”

这是很普通的一句劝诫，却仿佛成了他的心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