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的睡眠不算充足，他总是很容易感到累，有时还会因为过于疲惫，而生出过为什么妈妈还没有死的可怕想法，久病床前?无孝子，2021不知道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什么时候升起的，不过他将这视为理所当然，他流着罪恶的血，骨子里就该是坏的，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理所当然。

他没有察觉出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昨晚剧烈的疼痛将他折腾得精疲力尽，以至于现在手上都没有多少力气支撑他下床。

他费力的挪到床边，勾住地上的拖鞋，然后站起来。

他的这些动作都做得很慢，一只腿支撑身体，要?想做到平衡是很麻烦的，所以速度要慢。

因为长期不见阳光，2021的肤色很苍白，但他却并没有显得很瘦，手上腿上还有些许肌肉，但哪怕如此，其实也比不上正常的成年人。

2021拿起床边的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不知是不是昨天体?力消耗得太厉害了，刚站起来，便觉得腿一软，正在他觉得自己要?摔上一跤时，腿上却突然生出了力量，支撑着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想，蹦跳着去厨房做饭，这个点了，又饿又渴，2021便没有做什么复杂的东西，而是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了早就包好的饺子下水煮了起来。

冰箱是房东搬家时搬不走送给他们的旧冰箱，已经用了好几年了，2021家里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好心人送的，2021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但也不会拒绝别人的善意，毕竟是对方用过的、刚好准备换的旧东西，而不是专门买的新东西。

这样的想法，大约是有些矫情的，但前?者至少不会让2021生出负罪感来，这对他来说，其实就足够了。

太多的负罪感，会将他压垮，可能连现在的日子，都没办法过下去。

罪恶的人，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慢慢腐烂也就好了。

2021如此认为着。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个点不适合出门，但妈妈野惯了，喜欢晒太阳，不像他一样喜欢呆在阴暗的角落里，2021跟妈妈一起洗好碗，给妈妈的手腕上绑上安全绳，才跟她一起出门。

夜风吹得人有些冷，2021的身体比经常在大街小巷上乱窜的妈妈要?差得多，一出来便感觉到了些许不适，尤其是被套了袜子的断腿，仍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但这样的疼痛，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所以他并没有觉得多难以忍受。

妈妈走去了附近小区经常遛狗的草原，与几只大型犬玩了起来，成年人会可怜她怜悯她，但肯定是没办法跟她玩在一起的，跟小孩玩大人也怕她精神有问题伤了孩子，所以最后，妈妈就跟大狗狗玩了起来。

因为都是熟人了，大狗的家长并不会排斥妈妈的靠近，2021暂时解开了安全绳，让她能够跟大狗赛跑，等狗主人开始带着运动量足够了的大狗回家，2021便也带着体?力被消耗得差不多的妈妈回家。

妈妈的智力退化到了童年阶段，大约是认为那是她最幸福的阶段，但如果?只是这样，那她就是傻了，而不是疯了，妈妈很容易因为接触到跟婚后记忆有关的东西就开始发?疯，四处砸东西，曾经还拿着菜刀试图砍一个像人的木桩，2021知道她那时想的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并不为此而感到害怕。

只是觉得，如果?妈妈没有认识那个男人，没有生下他，也许她的余生会很幸福。

因为父亲顶多让她感到难过，但接受不了这种事的她肯定是能理智的做出离婚的决定了，而亲眼目睹了他被伤害的场面，才让她发?疯，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的话，也许就不至于这样了。

2021替妈妈打好洗澡水，在麻烦了邻居家阿姨教了几次后，妈妈已经会自己洗澡穿衣服了，这些事并不会麻烦2021，真正麻烦的是妈妈每次出门后，像小朋友一样搞脏的衣服，2021只有一只手，并不容易将这些都洗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时间就已经到了十?一点，2021这时才有时间拿起手机，发?现了霍秋发?来的信息。

对方没有收钱，2021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善解人意的人，哪怕他思虑得不够周祥，行?为有些不妥，按理来说也会选择收下的才是，毕竟这是她惯常选择的做法，但拒绝，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也许对方是把他当朋友才会陪他熬上一整宿儿，他这么做，可能还伤害了对方的心。

2021看着聊天界面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良久，才打出了对不起三个字，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他想的这个意思。

人总是容易自以为是。

对面似乎没睡，很快就回复了：【不用道歉，真觉得不好意思，也陪我一天就行?】

2021以为她说的是打游戏，当下毫不犹豫的回了一个好字。

霍秋发?了一个笑脸，然后说：【我在C市】

2021内心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颤抖的打出了四个字：【什么意思？】

霍秋理所当然：【你不过来怎么陪我？】

2021无言以对，他以为这个陪，只是陪她打游戏，并没有想过，与对方见面。

身为一个技术比较好的陪玩，2021也碰上过，认为他是什么高冷男神之类奇奇怪怪人设的短暂迷妹，但现实是，他从不是网络上那些人眼中的‘大神’，只是一个出生肮脏，还残疾的，连普通人都比不上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斟酌着用词说：【我长得不好看，而且我是个残疾人】

2021说着，还从相册中找出了一张伤口狰狞的断腿照片，青紫的色泽，草草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恐怖。

那是2021伤口刚刚长好时的样子，不知出于何种心思，2021当时将这一切给拍了下来，他当时甚至有一种扭曲的想法，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个罪恶，所以才会遭受到这样的惩罚。

后来2021也会拿这样的照片去劝退似乎有些想要坚持拿下他的迷妹，网络似乎很容易给人蒙上滤镜，将屏幕背后的人想象成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样子。

怕霍秋不信这张照片是真的，2021还补了一句：【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视频】

霍秋开了语音，笑吟吟地说：“又不是谈恋爱，我在乎这些干嘛？”

2021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也许对方只是觉得好奇，他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他也是网上普却信中的一员，不然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荒诞的想法来？

“对不起。”2021诚恳的道歉，久违的感受到了些许难以言喻的窘迫来。

他迟疑了一下，才问：“为什么要?见面？”

霍秋想了想说：“好奇吧，毕竟也认识了这么久，那就见见呗。”

她仍是笑盈盈的，语气轻快，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照片而变得小心翼翼，或是忍不住想要试探，2021无意识垂了垂眼，才说，“抱歉，我不方便过去，你想要看我长什么样的话，我等下可以发?照片给你看。”

“是因为钱吗？”霍秋道，“这个我可以出呀，毕竟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2021沉默了下去。

霍秋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歉意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影响到你的生活了？”

“没有，”2021有些叹息，他不知道是不是人都是贪心的，但他不受控制的开口说，“我的妈妈需要?人照顾，所以如果?我过去的话，得带上她，这样你也要?见我吗？”

“当然，”她语带笑意，似乎很高兴他没有拒绝，“那你把身份证发?我，我帮你订票，或者你买好后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2021下意识道，“我有钱。”

除了吃的方面，他跟妈妈都没有别的需求，其实每个月是能攒上点钱的，到现在只要不是生大病，其实不至于过得太过紧巴巴，可以满足一些小小的爱好，只是2021没有出门的欲望，也对花钱不感兴趣。

霍秋没有强求，2021为此松了一口气，他对霍秋是有好感，虽然他也分?不清那种好感是依恋还是什么，但他至少清楚，自己也想看看对方，哪怕只是一眼，这种情况下，没理由让对方付路费，会让他觉得愧疚。

C市离他所在的城市并不远，坐高铁很快就能到，2021订了两张票，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难得的去了理发?店，过长的头发在理发?师精湛的技术下变得清爽，以往2021都是自己拿剪刀剪的，毕竟这种小事没必要?花钱去外面剪，只是丑了一点而已。

他翻出自己看起来比较新的衣服穿上，空荡荡的裤腿是他早已习惯的画面，倒没有为此而神伤，虽然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远门了，但2021仍然有条不紊的打理好了一切，直到高铁到站，才久违的感受到了些许忐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站台人不少，妈妈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摆，有些怕生，2021安抚了他一下，才拄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拐杖出去。

在出发前，他就将票据发给了对方，对方说要?来接他，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

2021不熟悉这个城市，久违的阳光照到身上，也让他有些瑟缩，总觉得这样的美好，不是自己能享受的，霍秋在催他发?定位，退意横亘在心头，半晌，他才将定位发?过去。

附近的人流很多，看到他空荡荡的裤管时，会忍不住多看上一眼，2021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他也不为此感到自卑，他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2021？”

在现实中被人叫起网名，2021愣了一下才循声看去，对方扎着马尾，打扮得很随意，但又很好看，眉眼尤其精致，2021脑子一炸，想象中的人与现实没有丝毫相似之处，2021没想到对方会长得这么好看，毕竟现实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他不是整日不与人交谈的类型，现在却腼腆的连话都说不好，结结巴巴道：“你、你好，我是2021。”

2021突然感到了些许自卑，这样的感觉，随着对方走近而越发?浓郁，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当个逃兵，不应该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仅仅是站在她身边，他就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在玷污对方。

他不喜欢与看起来过于美好的人和物站在一起。

他不配。

“你好呀，”霍秋笑盈盈道，“我叫霍秋，你可以叫我网名，也可以叫我秋秋。”

“周、周眠。”他慢了半拍才说出自己的名字。

周眠不是跟爸爸姓的，他是跟妈妈姓的，因为当初父亲知道妈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时，便让孩子跟着妈妈姓了，这是他迄今为止，觉得那个男人做得唯一正确的事。

“周眠，”她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问他，“我可以叫你眠眠吗？”

亲昵的叠字，让周眠的耳廓有些不自觉泛红，他有些窘迫的点点头，霍秋对他的态度很自然，没有异样，也没有面对残疾人的小心翼翼，就像是看一个普通人一样，这样平常的目光，让周眠的心渐渐有些平静了下来，但他仍不想要靠霍秋靠得太近，让别人将他与霍秋扯上关系，周眠光想想，就觉得难以接受，替霍秋所难受。

周眠只有一只手，要?牵住想小孩一样容易走丢的妈妈并不方便，霍秋征询他的意见：“我可帮你牵着阿姨吗？”

周眠低低的嗯了一声，于是霍秋便伸出手，牵住了周妈妈。

她有着一双跟儿子一样的浅茶色-猫眼，被陌生人牵着，她有些害怕，霍秋冲她笑了笑，温柔的气场，让周妈妈有些放松下来，看了周眠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后，才将脚步偏向霍秋，显然是个很乖巧温顺的孩子。

霍秋是开车来的，周眠上车不太方便，霍秋便伸手将他抱到了副驾驶座上，拐杖则被霍秋放到了后备箱，因为车里需要?坐三个人，所以她开出来的是很舒适的车，周妈妈被安排在了后座，霍秋帮她系上安全带，又递给了她一个冰淇淋，对方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周眠还有些懵，直到霍秋关上门启动车辆时，他才反应过来，白皙的脸颊浮上两朵红云，除了妈妈和卖菜大妈以外，他从未与任何同龄的女性有过肢体接触，哪怕是外出需要?帮助时，能帮他的自然也是男性而非女性。

毕竟论力量，还是男性会更占优势一点，也更方便帮助他。

周眠体?型偏瘦，体?重也是如此，但再轻，那也是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少了一条腿并不会让他轻上几斤，却被霍秋轻易的抱了起来，周眠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是单纯的感到难为情和一种陌生的无措感。

有生以来，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自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霍秋似乎没将这当回事，开车途中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反而介绍起了c市的特产和景点，自然的态度，也让周眠平静了下来，安静的听她述说，偶尔还会开口配合的问上几句。

他对外出不大感兴趣，哪怕霍秋将景点描述得再美，周眠也生不起去欣赏的欲望来，他在很久之前?，就对自己进?行?着自我封闭，不过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周妈妈倒是听得很认真，她是个很合格的听众，会配合的发?出惊呼和疑问，就像是小孩一样，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两眼泛光，要?不是被安全带束缚着，甚至会立马就忍不住摇晃起周眠的衣袖，让他带自己去。

c市是个大城市，堵车也特别严重，因此霍秋开了一个小时，才开到家，哪怕周眠没有主动去了解过外界的太多信息，看环境也知道这个地方肯定租金不便宜，这让他跟妈妈都有一些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