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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鬼记(一)

之后的两天里再没有人理会即恒,连悔过房里爱管事的管事公公都是对他一脸嫌弃看一眼都怕脏眼睛的样子,这对即恒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好在宁瑞偶尔会带着点心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和瑾的意思,接连着几次她都特地留下来陪他说话。也因为如此,点心的分量再不像之前几次被克扣得惨不忍睹。

虽然陛下有令不得给犯人任何食水,但他并没有派人监督。悔过房的管事公公自知不受陛下待见,又不敢得罪六公主,对宁瑞的探视从最初的默许就变成了视而不见。

“外边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放心就大胆地进来看呗,这是他的地盘还能有人阻拦他吗?”宁瑞伸长了脖子回瞪着隐藏在不远处的佝偻身影,不满地嘟哝道。

即恒跟着撇了一眼,那人对上他的视线连忙缩回身子,躲在花丛后头,过了一会儿又自以为隐蔽地探出一双小眼睛窥视。即恒见怪不怪,宁瑞却受不了,将食盒搁下以后气冲冲地走到门口一通大骂,直把对方骂得抱头鼠窜才解气。

他叹息着摇摇头,将一块晶莹的糕点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口中,一直凉到肚里。说来也怪,以他过去在坊间传闻中得出的结论来看,宫女的地位应该不高,更何况又不是得宠妃子的心腹,可以仗着主子的威风仗势欺人。

宁瑞只是一个公主身边的宫女,就算仰仗着六公主的威名也不是能让她肆无忌惮对悔过房管事口出狂言的身份。她只有十六岁,只比和瑾年长几个月,在这个深宫里她却能比和瑾还要行动自由。

她真的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吗?还有哪一个宫女能像她一样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的?他越想越奇怪,望着宁瑞稚嫩的容颜走神。她眉目间满是年轻而张扬的神采,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的骄傲令她更增添了一份自信与活力。

即恒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思维在漫无边际的猜测中越走越远,远得几乎回不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宁瑞俯身问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奇的笑意,分外清澈灵动,“杏干有核的!”

“啊!”她的提醒已经晚了,即恒一口咬下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在嘴里炸起,几乎在同时从牙根深处传来的痛苦顺着神经一直窜到头顶,连头皮都跟着一紧。他捂住脸颊痛得在地上打滚,一颗完整的杏脯从嘴里吐出,依稀能看到咬破的杏肉之下碎裂的果核。

宁瑞不禁啧啧赞道:“你牙口真好。”

即恒含着泪怨道:“你干吗在糕点里面塞杏干!”

“我哪有塞杏干?这些东西我都是从掌勺师傅手里原封不动拿过来的。”宁瑞撅着嘴巴十分无辜,“公主好心说给你换换口味,就加了点杏干。谁知道你饥不择食连看都不看就吃的……”

即恒说不出话了,听到和瑾的消息他心里百味杂陈。一方面和瑾居然会这么细心待他令他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她把杏干塞在糕点里很难说到底是什么用意……最后他也只好捂着脸认栽,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公主没事吧?”

宁瑞愣了愣,答道:“她病了。”

即恒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看向宁瑞。

“成将军他们走的那一天,她回清和殿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好像受了刺激一样失魂落魄的。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她却摇摇头说没事,说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下。”宁瑞回忆道,“结果连午膳也没用,下午开始高烧不退,好像还在做恶梦一直在说胡话。”

“她说了什么……”即恒喃喃地问。

宁瑞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说了是胡话,这我哪听得清。”她仔细地将糕点里掺杂的杏干挑出来放在一边,继续说道,“本来好好的真是吓死我了,不过昨天早上人就清醒了过来,烧也退了。华太医也说是因为先前淋了雨受凉之故,没有大碍。”

她捻起一块奶白色的甜糕递给即恒,即恒小心确认里面没有暗含杀机以后才张嘴含着,任这清凉的香味在嘴里慢慢融化。

从宁瑞的话里,即恒听不出和瑾的心情如何,更不知她今后对自己又会是怎样的态度。两天前她踉跄着退出自己视线的背影,竟令他油然升起一阵钻心的痛。他扪心自问伤害过的人也不少,有些情况下甚至是故意的,可是却从未如此愧疚过。

或许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上一刻的自己,正因为这种切身的体会才触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负罪感也由此分外沉重。

人类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未必就没人理解。这种惨痛的教训却在另一面给他带来一丝莫名的解脱,让他在内疚的同时又获得了一点微妙的轻松。

这种颓靡与沉闷并存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五日,在管事公公心有不甘又如获大赦的矛盾心情下,即恒终于刑满释放了。

重新走到太阳底下时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窝曲在不足三张床榻大小的阴暗角落里足足五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锈住了似的,在活动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他迎面朝着暖阳心情分外爽朗,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啊——自由真好!

他不由回想起一年前在乐津栽跟头的事,庆幸当初及时做了明智的选择。不然他定要在天罗牢狱卷轴里再添一笔光辉记录,搞不好就此走上与狱卒玩捉迷藏的康庄大路。

来接他的人自然是宁瑞,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出狱这样值得庆祝的好日子里,她却深深蹙起眉头,神情十分的忧郁。

“怎么了?”即恒小吃了一惊。

宁瑞狠狠瞪了管事一眼,催促着将他拉出了林苑。在回清和殿的路上,她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只是巧合,又或者根本就是我多虑了……”

奇怪,她做事一向爽快从不拖泥带水,这会儿却拖拖拉拉,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即恒莫名其妙,便出言打断她:“到底怎么了,你就直说吧。”

“这个,我只能向哥哥你求助……”宁瑞停下脚步,面露为难地说。

即恒微笑着拍拍她的肩,挺直脊背豪情万丈地说,“好妹妹,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哥哥你真是好人!”宁瑞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话,忙不迭抓住他的手,恳求道,“今晚陪我一起去捉鬼吧!”

即恒的笑容未及收回,张着嘴怔愣在了原地。宁瑞闪闪发光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犯傻的脸,只见那个影子微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啊?”

***

回到清和殿之后,即恒忽然感到无所适从。原本护卫队四个人一起受和瑾差遣,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食人鬼事件告一段落,连护卫军都不再夜夜巡逻,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而和瑾对他的态度更令他不知所措。

回来的时候他照规矩向和瑾请罪,和瑾没理;他试图搭话,和瑾没理;他意图向宁瑞求助,宁瑞挤挤眼表示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在一干形同隐形的宫人围观下,在和瑾悠然品茶看书中,即恒在清和殿的大殿之中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跪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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