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边素日里饮食清淡,何时吃过那般油腻之物。您怎么……”
贾玖觉着嗓子里油腻腻的,又含了几口水进去,扒着漱盂不放。闻言摆摆手道:“今日哥哥先斩后奏、不辞而别已然触怒了老太太,我若是在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会叫她愈发厌恶大房。再往后有些东西便再难改变了。如今不过就是个称呼,往后说不得便是爵位家财了。”
东隅既欣慰有心疼。欣慰的是自家姑娘如此明白,无需点拨便知道府里老太太的意思。心疼的是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许多。“姑娘。”
贾玖饮了半杯蜜水才掩下嘴里的腻味,拿巾帕拭净嘴边水渍,摆摆手道:“如今我生受了,叫她们觉着我性子软弱好欺,后头的日子才好过。”
“可姑娘大了终归是要婚配的呀!”桑榆劝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有几年尚可谋划,不必急。”贾玖放下帕子,“取了梅子来我吃,往后膳食里加那么一道油腻的。免得往后我再吐。”
桑榆摇头:“不必。以后若是再有,姑娘先垫了肚子再去。肚子有了东西,便是席间少用些也无妨。”
东隅自去取了梅子来:“如此便可,姑娘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贾玖含了梅子,颔首。
“老祖宗,您今日怎就突的想见迎春了?”元春奉了毛尖上来,问道。
贾母接了甜白釉绘松竹梅岁寒三友的盖碗,看着氤氲的水气,微抿了一口,笑着解释道:“并不为着甚。只是要她知道,只要他们一天在荣国府,就休想从我手里谋出好处去。”
元春取了置在案几上的团扇轻轻扇着:“老祖宗,迎春年纪毕竟还小呢。有些话她未必懂。”
“她身边不是有能懂的么。”贾母歪在福字云绣靠垫里,“想要在这大宅院里活下去,得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
元春看着这个捧了自己父亲上位,打压了大伯母张氏的老祖宗,心里有一股寒气从内心深处升起。
“元春,你是将来贵不可言的命格,一定要替你父亲争口气,为咱们荣国府争口气。”贾母握着元春这双被细细护养出来的柔夷。
闻言,元春垂眸:“可我的身份太低,进不了大选。”
“不过就是个身份,有甚了不得的。老祖宗会替你办好的。”贾母眼里泛着寒光。
“元春听老祖宗的。”
天昊帝看着桌案上密探送来的密报,眼睛微眯,闪着不知是何意味的光。“戴权,你说,普惠大师从前的话当真否?”
“奴才粗笨,不知真假。天家圣断,奴才不敢置喙。”戴权躬身答话。
天昊帝冷笑出声:“一个女子,若是真能为我大楚带来百年荣华鼎盛,那也是站在这前几百年的积淀上!”
戴权愈发不敢抬头,沉默着。
当年还是皇子的天昊帝在大相国寺遇见了普惠大师。普惠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铁口直断说他将来必为真命天子。天昊帝正是因为普惠这一句,坚定了夺嫡之心。普惠既然被称为大师,自然有他的本事,天昊帝只见过那一回。是天昊帝成功坐上龙椅,前来感谢普惠当年的提点,还想再问一句未来如何。
未曾想,普惠听了这一句,看着天昊帝良久。末了,才吐出一口气,阖目转着手里的佛珠,并未开口。天昊帝无法,只好恭敬行了一礼预备离开。就在他的脚迈出门槛时,普惠开口了:“施主有缘,贫僧便为施主卜上一卦。”
天昊帝大喜:“多谢大师。”
普惠取出珍藏的龟甲,开始算卦。天昊帝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其中的奥义。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普惠倒出里头的铜钱,细细看了半晌,缓缓道:“紫薇盛,太白明。异相生,百姓安。”
天昊帝大约明白其中意思:“大师,可是好兆头?紫薇乃帝星,这太白……”
普惠看了他一眼:“太白星照阴人,乃女子。”
天昊帝大惊,心里波澜起伏,面上却强自支撑着。
见他如此,普惠笑问:“施主可要听后半句?”
天昊帝沉思了一回,艰难点头:“大师请讲。”
“阴时生人,两世一生。天下大同,百世昌荣。”普惠看着面前人脸色逐渐煞白,胡须掩盖下的厚唇缓缓将下半句念完。
“这,这绝无可能!”天昊帝惊起,“我大楚决计不能再有武后临世!”
普惠双手合十:“大慈大悲救苦救难释迦摩尼,阿弥陀佛。此女不是武后,也不会是武后。却能如武后一般带大楚走向盛世,百年昌盛可保。天家所愿定会实现。”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时的天昊帝绝不相信会有另外一个武后出现在大楚,虽能带大楚鼎盛,可……那是个女子!
普惠曾以宋仁宗未亲政前刘太后垂帘听政一事规劝,只天昊帝难以接受,此事一直为绝密,牢牢封存在天昊帝、当时跟着天昊帝一同听见普惠卜卦之言的戴权以及早已圆寂的普惠三人口中,再无第四人知晓。
如今旧事重提,且密探已然有了头绪呈上时,戴权如何不心慌。“也许普惠大师也有错时。不然,如何圆寂如此之快?”
天昊帝双手紧紧攥着,眼睛紧闭。突然坐起,将桌案上所陈设之物尽数扫落。乒乒乓乓,哗啦哗啦……
眼睛腥红的天昊帝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张,洒落满地的碎片。耳边普惠说的话一直徘徊着“窥见天机,已逆天而行。吾命,是为代价,送与上苍。”
忽然间,他好似想通了。武后又如何,刘太后又如何,最后结局呢?褒贬不一,徒为后人谈资。便是此女为武后为刘太后,几十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是名留青史还是为世人唾弃,端看史官那一支笔杆子如何书写。大唐不怕,大宋不惧,他大楚又有何不可。只要,大楚真能如普惠所言,百世昌荣。
天昊帝疲惫的阖上双目,颓然坐下。
“天家,可要歇息?”戴权小心翼翼问道。
天昊帝抬手揉着太阳穴,摇摇头:“宣殿前大学士唐焕文进宫面圣。”
“诺。”戴权不知天昊帝此时心意,忙不迭出去宣旨传召。
唐焕文不明真相,不解其意,连忙起身穿戴了入宫。“臣唐焕文参见天家,天家圣恭安。”
天昊帝摆摆手:“不必行那虚礼了,起来罢。朕有事吩咐。”
“诺。”
唐焕文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满肚子的苦水,丧眉搭眼的出了宫门。
“听说唐大学士昨夜半夜被唤进宫面圣?”林忠家的喝着浓稠的米粥,佐着南边来的小菜,与林福家的说话。
林福家的点头:“是有这事。听说,出来时面色很不好看。不知所谓何事。”
“天家事,咱们这些小人家如何晓得。我倒是听见商家的那位得宠的姨娘杜鹃,被打的半死拖出去的。”林忠家的交换着自己知道的。
林福家的不屑一顾,冷笑道:“这种出身下贱,不知规矩的烂货,便是丢去山里喂狼也使得。不过就是打一顿罢了,扛不住,自然就别想着好处了。”
“可知为何?”
“哼,黑心烂肺的腌臜坯子!”林福家的罕见如此生气骂人,可见这杜鹃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一个贱妾,妄想攀高枝儿。想做那正室大妇,请了个不知哪个犄角旮沓里寻出来的不入流的道婆,下符咒呢!叫人发现了。”
大楚严禁厌胜之术!若是简单的烧个符水也就罢了,可若是生了不好的念头,那便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的!
“这贱人也忒大胆了!竟敢用禁术!”
“当年因着厌胜之术搭进去多少人,还折了两位皇子、一位皇太孙以及十几位皇室宗亲还有那无辜官员百姓。这可倒好,犯禁忌了不是。”林福家的说话不见客气,没有了往日的宽容和气。
林忠家的沉默了半晌,显然也是想起了什么。
“我在这里还得多待些日子,京都的事情还没完呢。”许久,林忠家的说了一句。
“是为着那几个铺子庄子的事儿。”林福家的取了东西出来,指着上头的字道,“我家那口子打听的差不离了,不知小姐的意思。”
林忠家的接过一一细看了,点头道:“小姐说了,若果真好,不必多等,直接出手便是。我今日有空,去看看。”
“也好,看了心里才有数。”林福家的点头,“苏州那边的东西趁早脱手罢。终归在别人手里几年,谁知道清白与否。与其捏着个不定时要炸的火药,不如立时就扔了它。”
林忠家的听见了笑道:“小姐也是这个意思。对了,小姐想在宅子里造个小祠堂。嘱咐了我回来时瞧瞧,问问你可能行。”
“小姐顾虑的也对,到底是分宗了的。不是一个祖宗,何必与人家抢地方。祠堂要修建是无甚问题,只咱家的宅子太小了些。老爷日后不定是否还会有子嗣,总不能挤在这小小的一间小宅子里。”
林忠家的听了不禁捶胸顿足:“哎呀!我这糊涂的,竟忘了这等事!”
林福家的见她这副模样,忙笑着说话:“其实并不着急。老爷刚去扬州不过一年,三年任满回京述职。还有两年的时候呢,哪里就这样急了。中间节礼年礼难道不走了不成?小姐身边还有个林显家的呢。你先将此事回去告诉小姐,祠堂定然要修。若是能,便将这小宅子单拎出来做祠堂。住宅再寻。据我所知,今年外放告老回乡者不少,东区那边能空下不少的大宅子来。”
大楚南尊北卑,以右为尊。京都南边住着的除了皇宫,便是皇室宗亲。王府等有爵位之家皆在南区落户。东区住的便是朝廷官员了。除了品阶太低的或是家贫者落住西区外,大半都住在东区。西区住的是商人富户,北区自然成了三教九流的落脚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