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开头,清城还没到梅雨季的时候。
时逾来之前特意查过,清城的雨季一般在六月下旬,长江中下游地带的夏季湿热而带着暑气,清城正好在江边,他甫一下车,来自遥远距离的水腥气混着溽热的风,便一下子扑了个满怀。
薛媛媛要帮他提行李,被他谢绝了。来这边大概要住三、四个月,时逾只带了一个小箱子,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轻装简行,倒衬得拖着24寸大行李箱、腰上挎包还背了个登山包的薛媛媛有点大张旗鼓了。
反倒是时逾回过头来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提个包?”
薛媛媛面色微窘。明明是自己的工作,反倒要对方来帮她。她连连摆手:“不用了。”
时逾也没强求,两个人顺路搭了辆车,朝剧组那边过去。
到了地方之后,时逾才发现,他们的住处换地方了。
或许是林小舟良心发现,又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剧组哪怕再小,也是五脏俱全,借住当地人的屋子根本装不下,更何况那里还是定好的电影取景地,到时候开拍了,更伸展不开。
新住处在附近的一个四层小招待所。
薛媛媛还没进门,立马先皱了皱眉。
这里的环境真的不怎么样,她以前四处旅游当背包客的时候,住过最差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
门牌老旧,大门看上去有点年久失修,地倒是拖得很干净。墙面是那种很有年代感的惨白色,底下刷了绿漆,天花板的角落里偶有发潮褪粉的痕迹。地上也没有铺地毯,行李箱咕噜咕噜滚过,在长长的、看起来像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那种走廊里听来,好像有回声从末端往复而来。
但是时逾倒是既来之则安之。
他被剧组的生活制片领着上了四楼,推开走廊最里面的一扇门。屋子挺小,比酒店的单人标间还要窄一些,里面还算整洁干净,床单雪白,窗户明亮,角落里挂着看起来用久了外壳有点发黄的空调,小桌上有塑料的电热茶水壶,淋浴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薛媛媛拿出第一次上班百分百的注意力,警惕地扫视一圈,还没松口气,就想起来一件大事:“这里的隔音怎么样啊?”
生活制片敲了敲门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危险:“只要不特别大声说话,一般都不会影响旁边的住户。”
这话说的太委婉了。
他停了一下,面上露出些歉意来:“这里环境不好,您多担待,这已经是附近这片地方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了。”
时逾点点头表示理解。
生活制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他跑过很多剧组,见过很多名气不怎么样、架子却很大的小明星,一点小事都能闹得鸡犬不宁。
相比之下,环境确实简陋了点、还这样好说话的主演,自然令人心生好感:“您助理的房间就在您隔壁,让助理记一下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行,这两层都是咱们剧组包的房间,您的房间算是最好的几个了,不靠着街,也安静。”
薛媛媛立马接上:“谢谢您。”
生活制片把钥匙递给他们,时逾说自己不用帮忙收拣,薛媛媛就去自己房间收拾去了。
*
时逾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李,推开门出去。
生活助理说这层楼都是剧组的房间,但是在时逾看来这里生气寥寥,看样子,剧组的很多人都还没有来。
也是,《云端飞行》大多数都是两个主演的对手戏,真没那么多演员需要一直待在组里。
他房间对面的那扇门紧紧关闭着,时逾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打开手机去问林小舟,庄褚住在哪里的打算。
薛媛媛的房间门没关,只虚掩着,时逾没进去,只站在外边敲了敲:“媛媛?”
“来了!”薛媛媛“哗”地一下拉开了门,请时逾进来,“有什么事吗?”
她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刚把行李箱清理出来丢进柜子里,包还扔在角落没打开,就急急地开门,完全一副等待老板指示的模样。
时逾知道她是第一次做助理,又刚认识自己不久,难免有点紧张,暗暗看得好笑,面上却不显:“我要去逛一下附近的超市,你要一起吗?”
薛媛媛呆愣地“啊”了一下,时逾好心提醒她:“买点必需品。下次进组没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就地买就行了。”
“好的。”薛媛媛打起精神来,“我这边还在收拾,要是哥你需要我帮忙,能不能等我五分钟?”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怕你也要买什么东西才来问一句,”时逾微微笑起来,“还有,不用叫我哥,我年龄比你还小,叫我名字就行了。”
“啊,好。”薛媛媛晕晕乎乎地点了头。
等到时逾走远了,她手里捏着自己的化妆包,一样一样地往外边收拾东西,拿着拿着,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明明同样是第一次进组,她自己明明更年长、还是进行过助理培训的,怎么时逾看起来才是更游刃有余的那个?
不过也就是想想,手上正忙着,这个念头就像是海中泛起的细小泡沫,转眼间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
两人到清城的时候是下午时分,再添上收拾东西的时间,时逾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
昏黄的天空中,轻薄的、纱织似云后透出温柔的光线,泼洒在高低错落的城市穹顶,天际线上方是粉橙黄碰撞的渐变过渡色,再下降一点,晦暗的和明亮的色块中间只有一线之隔。
时逾在附近逛了一圈,不得不承认,生活制片说的那句“已经是附近这片地方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了”并不是用来应付的场面话。
招待所这种带着上个世纪印记的东西,在几年后会慢慢绝迹,但是这个时候,它仍然是清城这样落后的小城的不二之选。
上次他到清城来试镜,来得急,走得也匆忙,没好好逛过。现在只有一个人,时逾戴了帽子和冰袖做好物理防晒,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于是这座城市像是一副绘满了生活画的卷轴,缓缓地摊开,展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