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路边裸露在外、堆攒厚厚一层污垢的下水道口,胳膊上挂着从附近的百货店里买的东西,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前行。
江边吹来的风缓缓拥抱住他,带着熟悉的水腥气,和湿漉漉的热气,宛如母亲拥抱一位归乡的游子。
时逾漫步其中,想象桑夷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对这座城市的真实面目看得分明。
它有时候温和可亲,质朴纯净,有阳光、树荫和江水;有时候又恶毒丑陋,愚昧而落后,正反两面捏泥人一样塑造了桑夷的少年时代。而后他远走高飞,坐在首都中心的课堂上,直到一道噩耗传来。
渐渐地,时逾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身影,穿着工装裤骑着自行车,自如地游走在大街小巷里。他熟知这里的每条小路和窄巷,知道怎么走才是捷径,在这座城市的心脏里穿梭,自行车的车篮里放着一束扎得过分漂亮的蓝色满天星。
他似乎安于苍白戏弄的命运,内心深处却藏着点不叫别人看到的、微小却灼烫的野心。
桑夷。
时逾回到住处的时候,夜幕快要降临了,稀疏的星子已经在天边隐约可见。生活制片给全剧组从附近的小餐馆订了一样的盒饭,放在薛媛媛那里。
时逾打开一看,比薛媛媛的多了一个鸡翅,应当是演员的专属福利。
他把盒饭推到薛媛媛面前:“吃鸡翅吗?”
对方摇头:“你吃。”
“你吃吧,我还没动过筷子,”时逾继续往那边推了一下,“我身材管理吃不了,你不吃的话,只能丢掉了。”
“那……好吧,”本着“不吃就是浪费”的心态,薛媛媛把鸡翅夹了过去,余光飘到时逾瘦削的身材线条上,“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身材管理吗?”
“长期活动,”时逾点点头,挑了几筷子青菜,就着吃了点米饭,“稍微松懈一下,镜头上就特别显胖。”
镜头会拉宽人的横向长度,稍微一点变化,在镜头里看来都特别明显,对明星演员而言,用肉眼看正好的时候,上镜就已经不能看了。
时逾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死吃不胖的体质。上辈子他和他的队友,除了练舞消耗体力需要补充之外,每天就吃点蔬菜沙拉。
对于需要适应角色的演员而言,这个标准或许会更苛刻。
他们吃完了饭,薛媛媛自觉地收拾碗筷去丢垃圾。时逾坐在自己房间里,一边做瑜伽,一边拿出了已经被他翻得有点卷边的剧本。
拍戏是体力活,自从时逾决心当演员开始,锻炼就没松懈过一日。但这里看起来没有晨跑的空间,时逾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瑜伽,慢慢舒展肢体。
最近这一个多月,宋屿都没再折腾过剧本,看样子是已经定稿了。
不过时逾知道,剧组开机之前还有一次剧本围读会,到时候大家坐在一起,会把剧本串一遍,到那时候,说不定还会有点细小的改动。
身为主演却是新人,他得尽快把剧本再熟悉起来。越熟悉越好。
屋子里的冷光灯照明足够了,用来读书,亮度还是差了一点。时逾把床头用来夜里照明的小灯打开,把剧本放在灯下,一边看,一边尝试自己过一遍台词。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点滞涩,不过毕竟有底子,过了几场之后就越来越纯熟了。时逾没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感觉嗓子干到受不了得去倒点水喝了,才发现他已经全神贯注地投入了三四个小时。
他去倒了一杯水,继续过了过剧本。
越到后期,《云端飞行》的剧情线就越乏善可陈。
这倒不是说宋屿的笔头功夫衰退了,主要是因为,后期的剧情完全是靠两个主角的感情线撑起来的。
同性电影,里面自然不乏吻戏……和床戏。
或许是同为男性,宋屿对这些镜头的描写不是很多,大多数地方都是只言片语。但是他很懂得营造氛围,环境和道具被运用得驾轻就熟,性暗示的细节也比比皆是,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能否在国内上映。到时候选择保留哪些镜头,就是林小舟的事情了。
这些该是道具组和导演操心的事情,不在时逾的考虑范畴内。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时逾跟庄褚对戏的时候,这些片段台词少的都被跳过了,只留了比较不需要“特定场景”、“特定情绪”的那种,被庄褚挑出来特意抠过细节。
时逾现在翻到的,就是电影的第一场床戏。宋屿将暗示用到极致,给剧本的读者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第七十场
内景室内-卧室夜
夏停的衣服从肩头滑落下去。
灯一下子灭了,桑夷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噪声。
……
单这一个简短的描述,就能让时逾自动代入庄褚的脸。
上辈子的《云端飞行》的剧本跟现在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首先其一就是,这部电影当时根本不是同志片。也就是说,上辈子的《云端飞行》,根本没有这么多裸露的镜头。
当时的桑夷这个人物并不是很出彩,导演显然深谙这一点,将大部分的镜头都留给庄褚身上去。这就导致了在时逾的脑海里,“夏停”这个角色,和庄褚已经密不可分。
说实话,如果庄褚这次没有按照命运线那样接下这部电影,时逾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参演。哪怕它确实狂揽许多奖项,受人无数瞩目。
剧本摊在面前,他想象庄褚坐在月光里,衣服从肩头滑落,月色似浸了净水的绸练,安静地衬着他的肌理。
……
镇定,时逾对自己说。
你不是同性恋,为艺术献身而已,没什么的。
似乎这样,就能抑止住微微发烫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