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伯伯,我会好好待阿茵,绝不负她!”
“你一个穷书生,家徒四壁,如何谈得上一个‘好’字?难不成是要阿茵陪着你挨饿受冻吗!”
“贺伯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沈苍溪心中虽有波澜,却仍旧面不改色,神情无比坚定。
“你!”
贺如海扬起手来,朝着他秀气的脸庞,狠扇了一巴掌,怒气却丝毫未平息。
沈苍溪本就毫无防备,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劈了过来,只觉眼前一黑,脸庞滚烫刺痛地厉害,连着耳朵也有片刻的失聪,好在勉强能站稳,而后挤出一个刚毅却不失谦和的笑容,反问道:“贺伯伯这又是要做什么?”
“沈郎!”远处静待的贺文茵见此情形,飞奔至跟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双眼含泪,无助地望着父亲。
“阿茵,跟我回去!”贺如海粗暴地抓过她的手腕,将她往拽走。
“阿茵!”沈苍溪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下,眼睁睁着她的人影,在密密麻麻的雨缝中渐渐远去,杏花饼散落了一地。
他颇为费力地弯下腰,眼眶微微泛起一丝血丝,方才贺如海之言,字字锥心,他伸手去将小小的杏花饼,一只只拾回自己的掌心。饼上沾满了春泥,他本想擦拭干净,淤泥却深深地嵌入雪白的饼身之中,再无法分离。
他心猛地疼了一下,突然间有股温热从腹腔沿着经脉喉管,缓缓地流出嘴角,猩红色的鲜血滴落在掌心,亦如娇艳的杏花,徐徐盛开,触目惊心。
天地间的所有,顷刻间化为灰烬,黑暗和冰冷席卷而来,钻入他松散的骨节,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着骨髓。
“阿茵!”他竭尽全力嘶吼着,奋力地挣脱开黑暗的枷锁,大汗淋漓的坐起身。
屋内灯烛昏暗,屋外春雨绵绵。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湿沉的脑袋,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抬起头来,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大哥哥,这是一位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才挪步下榻,就有一个孩童蹦蹦跳跳地来至他跟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递上笺纸。
沈苍溪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伸手接过笺纸,本想问他自己身在何处,还未开口,便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紧接着是一阵闷咳声,小孩童听闻后飞快地转身,往来人的方向跑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皆是慈祥之色:“小伙子你醒了!”
“晚辈沈苍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上前行礼拜谢,一时也有觉心中热血涌动,星点泪水模糊了了眼眸,老者的仪容相貌像极了故去的父亲。
老者见他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心中难免愉悦,却不忘再关怀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莫说这些,”老者打断他的话,一面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人,你的老师谢义昌同我是生死之交。”
沈苍溪惊喜中又有些惊诧,听他如此说,又觉萍水相逢给人添了如此大的麻烦,很是惭愧回道:“晚辈眼拙,竟不知道前辈您……”
老者继而憨憨地笑道,“你师父经常夸赞你,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只是……”
沈苍溪抬眼,见他突然面露难色,也跟着担忧起来,知道恐是与自己的病情有关,心中虽有些慌乱,却只能硬着头皮问,“敢问前辈,晚辈这是身患何症?”
这一问倒让老者原本平静的脸上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倒也毫不掩饰,在犹豫片刻过后,吐露了实情。
这位老者不知起真名实姓也,在城中的西边开了家医馆,学堂在城东,两地遥遥相对,沈苍溪从未听老师提及此人,只知道建安城内有位神医墓头回,人称墓神医,想来便是此人。初次相见,却是缘于自己的病症,沈苍溪觉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他脑海中回想着墓神医对自己的叮嘱,一面缓缓地打开笺纸,明明是熟悉的字迹,他却如鲠在喉,目光扫视过后,已是泣不成声,笺纸上笔锋清秀,短短只言片语,却牵动着两人的刻骨相思,‘二月初七,流霜亭见,文茵字。’
沈苍溪的嘴角弯起一丝苦笑,窗外斜风细雨,正如他无人可诉的心事,提笔无力,落地无声。
老者所言他听得一清二楚,到最后时,他甚至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脑袋嗡嗡作响,‘时日无多’,这四字,从前只是远远地听上一句,便觉人生苦短,而今回转到自己身上,虽然表面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心却在缓缓淌着血,他告诉自己,始终还是要再见她一面的,他想着,手中的笺纸被抓攥成团,指缝间布满红彤彤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