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照轻轻“嗯”了一声。
长歌示意夭夭将油纸伞还回,由蓁蓁扶着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方踏上车辕,却听见一声“长歌”传来,低醇轻柔。
长歌转头,见紫衣华服的男子立在不远处,一身的风流矜贵,惹人注目。
时照凝向她,眸中含笑:“哪日若是得空了,去我母妃宫中坐一坐吧。”
长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她与舒妃并无过多交情,忽然去坐坐,岂不是唐突?
这晋王心思一向婉转周到,按理也不会如此突兀。
时照徐徐往她走来,笑道:“我母妃近日得了一只东海珊瑚镯子,通体剔透无暇,色泽娇美,殷红如牛血,几位皇嫂听了风声,这几日可是去瞧了好几场热闹了。”
“哦?”长歌眼中流露出笑意,“这深海珊瑚珍贵且成长不易,都说百年方才能长一寸,其中又尤其以东海的珊瑚色泽最为娇美,成色最为剔透,如美人肌肤,娇腻欲化。但即使是东海的珊瑚,枝子也是普遍细的,磨成珠子尚且珍贵,更别说粗壮到足以切出镯子来,舒妃娘娘能得,真是可喜可贺。”
时照温和笑道:“不想你倒是个行家。哪日得闲,我让母妃宣你入宫如何?”
长歌想了想,道:“改日吧。”
改日就和下次一样,实在算是个敷衍的虚拟词汇了。
时照敛去笑容,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长歌的马车渐渐远去。
护卫无猜上前,低道:“殿下为何不向郡主明说?”
时照淡淡瞧了他一眼,落下一句“不许多嘴。”便转身进了宫门。
来日方长。
……
马车内,夭夭一边替长歌收拾着,一边嘟囔道:“姑娘你说,晋王方才是何意?怎的忽然开口请姑娘去舒妃娘娘宫中?”
长歌微微阖着眸子,心中想着昱王和段廷的事,这边便随口答道:“他有东西要送我。”
夭夭收拾的手猛地一顿,惊讶地看着她:“什么东西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什么东西……自然是用了心的东西,因为太用心了,反而不好亲自送给她,只得借舒妃之手赏赐。
长歌念及回过神来,微顿,只是轻笑揭过:“我怎么会知道?”
其实她还真知道。
上辈子,时照知她怕冷,曾无数次出城狩猎,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果真叫他猎得一只千年银狐,珍贵非常,回城后便让云想阁的绣娘做了一件银狐氅。可这样珍贵的东西,又是贴身之物,他碍于两人身份,不便亲手赠予,便送到了舒妃那里,后在她进宫之日,又借舒妃之手赐予她。
她上辈子可是着过他道的,这辈子总不能再一个陷阱跳两次了吧?
前几日,她听说王妃贵女们纷纷进宫去瞧热闹的时候,便知道今生陷阱又出现了,她自是岿然不动,稳重如山。便是今日,连昱王都知道她该顺道去瞧一瞧“疼爱”她的懿和帝,她也是规规矩矩没迈出一步。
时照似不屑大位之争,与懿和帝毫不亲近,但实则,这个人心思之深,远在景王、昱王之上。
长歌怕他已看出端倪,知道她在躲着舒妃,会让舒妃来堵她。于是看完慕云岚就赶紧出宫,没想竟然在宫门口遇见了昱王和段廷。
——更加坏事。
昱王她自是不怕的,她怕的是段廷。
段廷是大周出了名的老狐狸,一双眼睛甚是厉害,这么多年,长歌一见是避免见到他的。不想今日竟如此巧合,好巧不巧撞到了段廷面前。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去见舒妃。
长歌心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
长歌回到镇国公府时脸色淡淡,容菡以为是慕云岚在天牢中受苦,忍下心中担忧宽慰长歌道:“方才你出去的时候,你大哥的家书到了,说是南方一十三郡已平,眼下已经班师回朝,不日便可到京。只要父亲一回京,二叔就能回来了。”
长歌这才醒悟到自己让容菡误解了,失笑道:“没事,有裴大哥照应,二哥一切安好。”
“那你方才为何一脸凝重?”
长歌叹了一声,如实道:“我被段廷盯上了。”
容菡脸色顿变:“他知道是你……”
长歌摇了摇头:“他眼下还没有证据,只是以他心性,必定已经在怀疑我了。”
“那该如何是好?”容菡紧张地握住长歌的手,“这段廷是只老狐狸,他若是紧咬住了谁,不将人连皮带肉咬下来,决不罢休的。若是陛下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长歌无奈地接道:“那可真是大限将至……”
容菡顿时哭笑不得地睨了她一眼:“倒不至于,没听说祸害遗千年吗?”
长歌望了望天:“......祸害要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说着,长歌便回自己院子里去了,留下容菡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身后的嬷嬷想起什么,上前提醒她道:“世子妃,您还有要事未与郡主说呢。”
容菡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刚迈出脚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她整日忙着做她的女诸葛,说了也不会理会这些儿女情长,随她去吧。”
……
昱王与段廷至温德殿,懿和帝宣他二人,自是为了慕瑜还朝一事。
虽南下剿匪,慕瑜途中生了差池,帅印暂被褫夺,但他手中二十万兵权却还牢牢握着。
天子已对慕家生了猜忌,这二十万兵权该如何处置,便成了个微妙的难题。
夺是肯定要夺回来的,难的是如何夺回。慕家势大,慕瑜父子深得人心,如今局势,动慕家一发将伤大周全身。
懿和帝问昱王的意见:“蔡兴是你举荐,此番剿匪居功甚伟,倒是令朕刮目。你说说,如何让慕瑜交还兵权?”
昱王长这么大,被夸的次数掰着一只手能数完,更是在心中拼命告诉自己要好好表现,当即便道:“父皇忘了吗?慕云岚还在天牢之内。”
懿和帝瞧着昱王:“你的意思是,以慕云岚换慕瑜手上二十万兵权?你这生意做得不错啊,若生在商贾之家,定能振兴家族!”
昱王还没蠢到听不出懿和帝的讽刺之意,低下头去,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
段廷道:“慕云岚身上无要命之罪,虽擅自回京,但慕家若一口咬定说是长宁郡主病重,须有兄长护送回京,陛下素有仁厚之名,自不能真因此要了慕云岚的命。如今慕云岚手上的兵权也交回了,说到底,算是也罚过了,慕瑜此番若是携功前来问陛下要人,陛下也是骑虎难下,少不得还得还给慕瑜一个全须全尾的儿子。他慕家自不可能做这赔本的买卖。”
昱王听罢,又一次摸了摸鼻子。
最终这事也没商议出个结果。
二人回到昱王府,昱王问段廷:“方才,太傅为何不将慕长歌一事告诉父皇?”
段廷奇道:“我为何要告诉陛下?”
昱王道:“若是告诉父皇,他便可稳稳拿捏住慕瑜的把柄。慕长歌暗中兴风作浪,这可是要命的罪,比慕云岚那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有用多了,如此一来,那慕瑜为了保他女儿,还不乖乖交回二十万兵权?”
“两个原因。”段廷道,“其一,慕长歌才是真正夺得杜崇身家之人,至今为止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半分证据。若是猜测错误,平白与慕家结仇。慕家父子非寻常武将,他父子若不上战场,单凭权术混得如今高位,也不难;其二,即便慕瑜此时上交二十万兵权,陛下也不会将兵权交予殿下,于殿下没有半分好处,我又何必白白成全了陛下?”
昱王深以为然。
此时,昱王妃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朱大人,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昱王与段廷循声看去,但见门外,昱王妃端着茶进来,朱秀站在她身后,讪讪道:“刚到,刚到,听殿下与太傅正在议事,不敢打扰。”
……
三日后,腊月二十六,慕瑜大军还朝。
长歌一早便起身,算着大军进城的时间,坐上马车,亲自出城迎接父兄。
长歌是经历过慕家鼎盛之势的,慕家风光无限时,她亦曾如此出城迎接,那时,自镇国公府至城门口,百姓夹道欢呼,摩肩接踵,高歌战神。
喜庆得令人害怕。
而今日,长歌过了两条街,所见不过疏疏落落三两人提及大军凯旋,且提及的还是长兴侯蔡兴。如此声势,不说与慕家往昔比,便是与秦时月班师回朝那一日想比,也很是萧索寂寥。
长歌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如此最好。
途经一条安静的街道,马车却忽地停了下来。
长歌心中微惊,示意夭夭掀起车帘,便见前方,朱秀身着大理寺卿官服拦住去路。一挥手,身后官兵出动,将长歌的马车团团围住。
夭夭直言道:“朱大人,你是在发疯吗,竟敢拦我家郡主的车驾?”
朱秀遥遥对着马车,双手拢在衣袖内,皮笑肉不笑:“长宁郡主,接到百姓举报,杜崇幼子被绑架一案与郡主有关。还请郡主体谅,随在下回大理寺配合调查。”